1953年,我从平山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60里外的苏家庄区水峪村小学任救。开学那天,父亲帮忙,把自纺自织的粗布被褥卷成长卷,然后折回,两头对齐,蜷成一个像骡马脖子里拉东西时用的“套茵”,用木棍穿在中间,前头绾着一个盛着16个馍馍、3升小米及零星用物,大约20斤的小布兜,行动时挑在肩头。当时我才17岁,第一次出远门,父亲很不放心,硬要送我赴任。
时值正月十七,年味儿尚浓,一路之上,我俩轮流挑“套”,见不到人,喝不上水,父亲老是嘱咐我:“别怕吃苦,不能顾家,好好教书……”时近中午,当走到苏家庄南面的一座高岭上时,父亲笑着说:“快到了,这里是黄瓜岭,要是真能吃根黄瓜就好了。”说着抬头看见西北方向的水峪村。
稍事休息后,父亲才让我独自前行。走出好远,我再回头看时,父亲还站在高处望着我,我心里想:父亲即使一路不停,赶回家时天也黑透了。我心酸楚,慢慢移动着脚步……
我赶到水峪村时,人们已吃过后晌饭,教育委员把我领进房东的两间泥墙、破小窗、冷冰冰、没桌椅的西屋里,放下行李。由于年假闲置,满屋脏乱,靠墙有座泥炉子,上放一口没刷的生铁小锅,地下有一把生铁壶和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水桶,炕上铺着光席子。
村里人得知我是“文化堡垒——平山师范三班的尖子生”后,期望很高,很快来了几位家长,七手八脚帮着生炉火。前任老师临走时弄了个“地尽场光”——没柴没煤没粮。房东可怜我,给了一些煤糕子,烟熏火燎,总算把火生着了。附近没井,大家又从石穴里为我接回一桶水。教育委员怕我胆小,找来一个大男生和我做伴。他抱着一张小被子和两张旧羊皮:一张当褥子,一张让我伸脚取暖。因炉火不旺,喝了点温水,“凑合”了一顿晚饭,就算安营扎寨了。
水峪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山村:51户人家,108口人,没街没巷,山石砌路,破旧的土坯房,疏疏落落建在半山坡上。一条深沟把住户切隔成南北两岸,中间用山石砌起一堵5米多高的坝墙,拦出一潭清水,供浇菜和人畜饮用。村里大人小孩,“适者生存”,下沟上坡过坝,南来北往,坦然自若,如履平地。我第一次经过这“险山恶水”时,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准备上第一节课时,十几个村民站在教室前的阳光下,名为“取暖暖儿”,实际是旁听。当我走进教室后,首先看到的是能爬着写字的泥台子和能坐的大长横木。学生们忽闪着大眼睛打量着我。全校18个学生、四个年级,复式教学,9门课程。面对窗外的人影,我首先给一二三年级布置了堂上作业,然后给四年级讲课,内容是地理知识,狠不得把在师范3年学得的知识全部“灌”给学生,连讲带画,从帕米尔高原、昆仑山系一直讲到东海岸边,然后布置作业,做了总结,自觉时间不短了,才发号下课。当时没有钟表,“观日计时”,之后又上了三节课后,才放学吃午饭。
晚上自习,学生自备照明之物,互相围着,又写又念,两堂下来,走高走低,各自摸黑回家。最后我封好教室炉火才回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开门,一位两个学生的家长死拉硬拽,非要我到他家吃饭,盛情难却,只好“遵命”。到了晚上,几个家长找我拉家常,教我做饭,炒菜管火。他们把我“一个锅里做出三样饭:锅底烙焦,中层煮熟,上层蒸生”的笑话,传得满城风雨。一时因祸得福,几乎每天都吃“请饭”,还送菜送柴……他们憨厚淳朴的热情,感人至深,我决心为他们奉献力量……
第五天上午,万没料到:教育委员给我一纸调令,调我到城关区全县第一大村义羊小学工作。我封闭消息,课堂上把没结束的课文上完,把当天的作业批改完,晚自习结束时我说:“以后不管谁来教你门,一定要听话,好好学习……”学生们不明内情,瞪大眼睛,互相对视。回宿舍后我又向教育委员做了工作交代。
第二天我“凑合”过早饭后,刚挑起“套茵”要走,因晚上“走漏风声”,学生们围住我说:“老师,你是嫌俺们不好不教俺们了吧?你别走,我们以后好好听你的话还不行吗?你就别走了……”闻听此话,我只想掉眼泪,强忍心酸说:“以后我会再来看你们的,外边冷,都回教室里去吧!”和我做伴的那个学生,硬是受家长们“委派”,夺过“套茵”,送我回家……
我回头看时,学生们还看着我……
60多年过去了,但那一幕感人至深的情景,却一直印在我的心灵深处……
石家庄市平山县大吾乡西荣村 阎振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