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胡洪月 张灵 被采访人 王少辉
一、那年春天,一间简陋的办公室成了我们的婚房。
从我进入学校求学的第一天起,“教师”这个职业在我心中就是神圣而光荣的。1993年威县师范毕业后,我怀揣着青春的梦想和满腔的热情从威县章台镇王撞村和男朋友一起来到了百里以外的广宗县冯家寨乡高家庄小学,从事农村教育工作。1994年,我和男友把学校一间简陋的办公室简单粉刷了一下,便成了婚房,从此开始了以校为家的生活。
农村学校非常简陋,教室里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电扇。酷热难当的日子,我在30多摄氏度的教室里给学生上课,一节课下来,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像水洗了一般;滴水成冰的冬天,常常冻得双手不听使唤,连粉笔都结成了冰疙瘩。白天,我们备课、上课,晚上还要逐一为学生辅导功课和做家访,很多时候早已过了放学时间,我却常常因为给孩子补课忘记了吃饭。当时没少挨爱人的“批评”。
学校孩子多,老师少,我的声音沙哑了却不能停止讲课,喉咙干涩了也没停止说话,就这样我落下了咽炎的毛病。后来,为了能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不得不戴着扩音器给学生上课。尽管这样,一节课下来,嗓子还是阵阵作痛。由于每天伏案备课、批改作业,我又患上了颈椎综合症,一低头就钻心地疼痛。爱人当时跟我开玩笑地说:“小小年纪,却落了一身毛病。”但我没有因此请过一次病假,没有耽误过学生的一节课。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在我内心依然感觉很快乐。
就在这个学校里,我和爱人吃住在校,在我们的作息时间里,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只要在学校,就是工作日。
二、看着儿子的脸被划出了一道道长口子,鲜血直流,我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结婚几年后,儿子出生了,可我并没有因此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里。当时我更多地惦记起我的毕业班那几十个孩子。虽说是坐月子,可月子没坐完我便坐不住了,我的心早就飞到了学生中间。我向家人极力要求回学校看看学生们是怎样上课的,学生们能不能听懂代课老师的课。母亲当时拦在大门口,楞不让我出门,说:“闺女,你这是在拿自己一辈子的健康开玩笑啊!”见不到学生,我就托人给孩子们捎信儿,让他们来我家里,我给他们辅导。最终,我不顾家人的劝阻,产假仅仅歇了两个月,便带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回到了学校。为了不耽误给学生上课,我在高家庄村请了一位大娘帮自己照看孩子。
白天儿子由大娘照看,我便上课、给学生辅导功课,课余时间给儿子喂奶、洗尿布,晚上等把儿子哄睡了,我开始拿起学生们的作业本逐一批改,然后备第二天的课,有时儿子会突然醒来,不是尿了、拉了,就是饿了、渴了,我就会再忙活一阵,每天都要忙到后半夜才能入睡。工作的辛苦和严重的睡眠不足,竟使我这个一米六几的身体,体重降到了80斤。那时,亲戚朋友见了我,都会心疼地问:“少辉,教书咋这么累,你看你瘦得还有人样儿吗?”每每那时,我都会报以微笑,谁让我骨子里那么爱着我的工作,我甘心为此付出和牺牲。
后来照看孩子的大娘因为有事回老家了,我只能自己带孩子,我上课的时候,就托付给同事们照看。孩子一周两个月的一天,老师们当天都很忙,我只能把儿子松松托付给仅仅5岁的邓老师家孩子阳阳照看一会儿。一节课快结束时,阳阳惊慌失措地跑到教室里大声喊:“姨,松松掉水坑里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教室,迅速拽起头朝下栽到水坑的儿子,赶紧把儿子抱回宿舍。一路走一路颠,喝了一肚子水的儿子脸都憋红了,我又是拍打,又是呼喊,心里又惊又怕,儿子好半天才哇哇大哭起来,我这才有时间仔细看儿子,儿子的脸被水塞划出了一道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流下了辛酸的泪水。普天之下,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但是,“儿子啊,我不但是你的妈妈,我还是几十个孩子的妈妈啊,我心里的苦你能明白吗?”
三、我大声地念到“刘东,61分”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以前师范的同学大多都当了老师,平时我们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内容也基本上是教育学生的问题,针对“问题学生”,很多老师持“放任自流”的态度,我便在一旁只听不语,因为我的内心有一个坚定的答案:不放弃任何一名“问题学生。
有一年,我接了个新班,班里有名叫刘东的学生,平时调皮捣蛋,整天惹事生非,学习成绩非常差,他自己就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家长和老师们对他早已失去了信心,学生们也不喜欢他。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刚回到宿舍,班里的一名同学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王老师,刘东跟三年级的学生打起来了!”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叫他过来”。不一会儿刘东来了,只见他满脸的不满情绪,当时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对他先采取“冷战”,我坐上锅,下了米,当我再抬头看刘东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不满情绪,只见他充满内疚地低着头,两只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来回搓着。这时,我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刘东,看到你现在的态度,我知道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今天老师不再批评你,但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习惯了暴风骤雨式批评的刘东惊奇地抬起头,我的宽容令他很感动,眼里闪动着懊悔的泪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把更多的关爱给了刘东,课堂上,刘东开始表现积极了。他有一点点进步,我都会对他大大赞扬,让他重拾信心。下了课后,刘东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老师长老师短地叫个不停,在接下来的月考中,刘东爆了个冷门,原来考试只得几分、十几分的他,这次竟然考了61分,当我大声地念到“刘东,61分”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四、命运啊,我低估了你的残酷,你竟然无情地带走了我的爱人。
世事艰难,命运多舛。就在我的教学成绩蒸蒸日上的时候,一场巨大的、无情的打击从天而降。2006年,我的爱人被邢台市人民医院确诊为绝症晚期,需立即住院治疗。我知道,这时候的爱人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和安慰,我也想每天陪在爱人身边,但一想到毕业班里那45个渴求知识的孩子,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无论放下哪一边都于心不忍。
爱人在我心中不仅仅是亲人,更是事业上的伙伴,当时他提出让我赶紧回到学校,不能扔下孩子们不管。怀揣着丈夫的理解和宽容,我又重新回到学校,跟数学老师调好课,周一到周四由家人照顾爱人,周五以后,我再去医院照料爱人。就这样,我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奔波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的一天,我还是没有留住我的爱人,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医治无效病逝。年仅34岁的丈夫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带着我对他的深深愧疚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段时间,我深陷在痛苦里难以自拔,不吃不喝好几天。可理智告诉我:年迈的公婆需要照顾,年幼的儿子需要抚养,还有……还有那45双渴求知识的目光,想到家长们期盼的眼神,在料理完爱人丧事的第3天,我强忍着失去爱人的孤独和痛苦,带着年幼的儿子重新回到学校。
2007年,母亲做胆结石切除手术,当我放学后匆匆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母亲做完手术出来,没等到她完全苏醒,我已离开医院又赶回了学校。事后,母亲埋怨我说:“孩子呀,如果我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连个假都不能请吗?”听了母亲的埋怨,我无言以对,愧疚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尽管家人不止一次地责怪和埋怨我,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工作,年迈的老人、年幼的儿子还有已逝去的爱人。就这样,迎接了一批新生,又送走了一批毕业生,我在农村教育战线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战斗了19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总是要往前看的。如今,再次成立新家庭的我,会带着逝去爱人的梦、现在家庭的爱继续在农村教育战线上奋战。从踏上三尺讲台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要下来,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三尺讲台,让我此生难割舍。
感谢广宗县教育局夏鹏对本文的支持。
记者手记:
一路上,听着广宗县教育局的夏鹏讲着有关王少辉老师的故事,记者内心一次次描绘着这位受尽生活磨难的坚韧女子的模样,甚至想像那位老师见到记者回忆过去的时候会不会落泪。然而,见到王少辉的一瞬间,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阳光、坚强、干练的女教师。接触她的人,谁会想到她曾有着那样一段坎坷的命运?
是啊,正如王少辉自己所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还是要往前看”。最重要的是,王少辉深深地爱着她的教师职业,教师这个职业让她走出过去,重新燃起对人生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