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乡回来,感觉身心疲惫不堪。回到家中,便一头扎在炕上,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妻子却在一旁急急地催促:“今年供暖了,快把炕拆了吧,人家都拆了。”
听了妻子的话,我却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没有了一点睡意。
想起伴我渡过30个春秋的土炕就要告别我们的生活,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儿:那是我们的新婚洞房;那是孩子的乐园,孩子小时候爬来爬去,呀呀学语,扶着炕沿蹒跚学步;那是庄稼人的享受,劳作一天的人们回到家中,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舒服;那是全家团聚的场所,一家人盘腿围坐剥着花生,其乐融融地共进三餐,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地一起做针线活儿,都是在这个土炕上。
记起小时候我不会盘腿,只有双腿跪在炕上,猴儿急地扒上几口饭,就一溜烟儿跑出去玩儿,身后总是飘来母亲“吃饱了再去玩儿”的喊声,这些情形总是让人难忘怀。
过去北方农村拆炕搭炕的情景在眼前呈现。那时家家都很穷,村里几百户人家多是土坯房、土坯炕,每年春天家家户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炕、搭炕。一年来,炕内早已布满了烟尘,阻塞了烟道,不加清理往往不能连续使用。拆下的炕可做春播的肥料,增加土地肥力,提高粮食产量,填饱肚子。拆炕时,有夫妻二人一起拆的,也有左邻右舍亲戚好友帮忙的,还有生产队统一组织的。拆出的炕坯堆放在自家的大门外,堆成一个半园形,挑上几担水,浇透炕坯,然后用烟尘掺粘土和成烟泥,涂抹在上面,发酵三四天后,再用粪叉“倒粪”,然后运送到田间地头。那年月年年如此,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我读高中时,有时在家也干过这些活儿,总的感觉是又脏又累,脸上、嘴里、鼻孔里、耳朵里都充满黑黑的烟尘,仅有两眼在一眨一眨地活动着。那时家家都有两个炕,搭了东炕再搭西炕。
搭炕是一个技术性极强的活。懂技术会搭炕的人,搭出的炕不管阴天下雨、有风无风都好烧,从不出现倒烟、呛烟的现象,且满炕热,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到两个这样的技术能手。在搭炕时,生产队往往成立专门队伍,挨家挨户、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最好的报酬就是多给记工分。人们从不计较这些,有说有笑地干活,各尽其责。
干好搭炕的活计,要提前备好材料和工具,先要把去年麦收时备下的麦秸或是秋后的麻绳用铡刀铡成半寸长的“麻刀”,再备上一两车粘土,准备抹炕面用,以防裂缝,再选一根足够长的木料,槐木最佳,杨柳也可以,但绝不能选择松木类(因为含油量较大),打磨光滑后做炕沿。最重要的就是扣坯了,一个炕需要上百块的土坯。扣坯这活儿最累,主要是男劳力完成。木工做好扣坯的坯斗儿,最大的坯斗只能扣出三块成坯,一个劳力一天能扣出三四百块成坯。扣坯时,有自家找人帮忙的,但大多数是由生产队统一组织到麦场上去扣。
那时生产队经常组织比赛,一排排的小伙子各执坯斗儿,一侧放一堆细沙,另一侧堆一堆和好的粘泥,麦场周围插上五颜六色的彩旗,声势浩大,人山人海。男的扣坯,女的挑水,爱玩耍的小孩儿在外围打起了泥球仗,好不热闹。棒小伙们抡起双臂,挂沙扣坯,干净利落,取得前几名的小伙子,当时很受姑娘们的青睐,成就了很多美好的姻缘。
时下,在北方的农村,“生态村”、“小康村”应运而生,年轻人很少再搭这些土坑了,只是在不显眼的侧屋中搭仅供三人生活的节能吊炕,偶尔有搭大炕的,大多由砖和水泥等保温材料搭成,迎面处镶嵌上彩砖,既美观又大方。沼气池、节能灶具取代了大灶烧饭。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北方农村也会和城里人一样享受集中供热的。那么炕也就会在我们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想到这儿,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就更加的睡不着觉了。于是坐在电脑桌前,查起了关于炕的说法。“炕”是北方人的暖床,据《新唐书·高丽传》载“(其人)冬月皆作长炕,夏燃温火”,据此断定,高句丽人发明了炕。在隋唐之际,生活在冬季寒冷的东北地区的高句丽人受床和炉灶的启发,将二者合二为一,又经过改造加工而发明了炕,并传至东北各民族之中,后又传至黄河、秦岭以北,因此算起来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延续千年历史的土炕,来自于大自然,又回归到大自然中去了。是它在我们生活困难的时候,与广大北方农家结下了不解之缘,敞开它博大的胸怀,献出了温暖和舒适。它默默无闻、悄无声息地走了,但却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唐山市滦南县 金庆忠 许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