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很长,长到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奶奶的故事很短,短到三两句话就可以说完。
其实,我对奶奶的记忆很浅。
当我懂事时,奶奶已是一个面如菊花的老人了。
其实,我和奶奶的感情也并不是很深。
奶奶子孙甚多。光孙女就有11个。奶奶自己没有闺女,所以格外钟爱这些孙女们。这些花儿一天到晚总围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又唱又跳,她从来不嫌闹得慌,脸上总挂着慈祥的笑容。只是由于我自小就寄居在姥姥家,所以承欢她老人家膝前的时候并不多。可不管我离家多久,只要我一进门喊“奶奶”,她准能一下子就叫出我的名字。我曾惊奇地问她是怎么听出来的,她总是含笑不答。
除了爱她的孙女们,奶奶还爱一只大白猫。奶奶说这是她的姥姥传给她的,所以奶奶视之如珍宝,只让我们看,不让我们玩,最多只能摸一下。为此还专门派一个妹妹替她看管。从我记事起,这只猫就一年四季须臾不离奶奶左右。尤其到了夏季,奶奶在院子里放一张竹床,这只猫就卧在床上。
听人说,奶奶的娘家原来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奶奶才下嫁到世代为农的我们家。印象中,奶奶很看不起那些大脚女人,说她们没一点女人的样子,而她的三寸金莲呢,却让她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因为不能下地干活儿,只能在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针线,所以很招婆婆和小姑子们的埋怨。但她们也只是背地里说说而已,不敢当面怎么样的。从不记得奶奶对谁高声说过话,也不记得她背后议论过谁,可不管是谁,不管你脾气多么暴躁,在她面前都出奇的安静。
小时候,几乎每个孙子孙女都是在奶奶家睡觉的。当时,奶奶和爷爷不住在一个屋子里。吃完饭,爷爷就去西边的那间屋子,抽几锅烟,再看会儿书,也就熄灯睡觉了。倒是在奶奶的这间屋子里,孙子孙女一大群,你追我赶叽里咕噜地闹上半天,然后,几个大点的哥哥姐姐开始在灯下看书写字,我们这些小的就围在奶奶身边,或躺或坐,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的故事可真多啊,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也讲不完。
“一大家啊,哥仨啊,大哥分的骡子马,二哥分的驴和牛,三哥分的猫和狗……”
“从前有一家啊,养了仨闺女,大姐嫁的当官的,二姐嫁的有钱的,三姐啊,嫁了一个穷庄稼汉……”
故事中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总是刁钻奸滑、心肠歹毒,想方设法陷害三哥、三姐,而三哥、三姐呢,又总是忠厚老实、勤劳本分的,故事的最后,也总是好人有好报,善良能干的三哥三姐终于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大哥二哥他们总是害人终害己,不得善终。
很多时候,讲着讲着,夜渐渐深了,灯仿佛越来越暗了,我们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讲着讲着,我们就都长大了,一个接一个飞出了奶奶的小屋子;讲着讲着,奶奶的腰就弯了,背就驼了,奶奶就更老了。
老了之后,爷爷就搬到了奶奶的屋子。因为奶奶走不动了。爷爷买了架轮椅,天天推着奶奶屋前屋后地转,村里村外地走。爷爷在后面沉默不语,奶奶在前面笑靥如花。
再后来,奶奶就瘫在了炕上。瘫在炕上的奶奶一会儿也不让爷爷离开。爷爷不但自己精心伺候着奶奶,还严格地监督着每个儿子儿媳,只要哪个稍微有点懈怠,立刻就会遭到爷爷的训斥与责骂。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中午,在爷爷的注视下,奶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听说,每个人在临死前都会流泪的,因为人世总有那么多的牵挂与不舍,可奶奶一滴泪也没有,是真的没有牵挂了呢,还是她心满意足了呢?
不得而知。
北风吹雪,天地一片银白,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奶奶,您在哪里?
沧州河间市第二中学 李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