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
和文丽聊天时,我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文静的女孩子和弱智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采访文丽时,碰巧她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进屋,碗里有两个荷包蛋,闻起来很香,看得出来,靳家对文丽还是不错。
我跟文丽老家的县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前段时间,公安局的负责人给记者打来电话,说:“局里非常重视,这次让文丽和家人直接到公安局即可,保证能顺利地开了户籍证明,领了结婚证。”但发稿前,记者跟老靳取得了联系,因为家中有事耽搁,至今尚未去办理。
记者还将继续关注此事。
祝福他们吧。其实了解完整个事件,我心中并没有太多怪罪文丽娘家人的意思,也许他们是真的为文丽着想,但其实往深里想一想,人各有命,既然人家文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自己的将来负责。
该放手时就放手吧,让孩子们自由地去飞,也许就是给了他们幸福。
本报记者 宋国刚 被采访人 衡水市安平县 靳永新
千里姻缘一线牵
儿媳的老家离我们这儿几百公里,但儿子、儿媳俩人千里有缘来相会,本该是段美满姻缘,但有人从中作梗,让这段姻缘蒙上了阴影,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愁肠百结。
衡水市安平县是著名的“中国丝网之乡”,丝网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故外来务工者众多。
我儿子出生于1988年,按说早就到了说对象的年龄,别人也曾给介绍过几个,但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
去年6月份,又有人给我儿子介绍对象,那个女孩子叫文丽,是外地来安平打工的。
见面那天,是我带着儿子去的,我对文丽印象不错。小姑娘话不多,挺文静,一看就是那种居家过日子的本分孩子。回家后,问我儿子咋样?他嘿嘿一笑,说:“先处处试试吧!”
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俩人没多长时间便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了。看到儿子的感情终于有了着落,我们老两口很高兴。
文丽一个单身女子,总在我家出来进去的,没有个名分也不像话。2010年阴历九月十三,我儿子和文丽举行了婚礼。
俩人并没有领证,一是文丽只有户口本,没办二代身份证;二是正赶上秋收,家里实在太忙,她家是沧州市某县的,来回好几百公里,不方便。
秋收忙完没多久,文丽便怀孕了,妊娠反应很厉害,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不愿让她来回奔波,这事便拖下来了。过了春节,天气暖和些了,领结婚证的事才被提上日程。3月中旬,我儿子、文丽,还有文丽在安平的一个远房亲戚,一行3人去了文丽老家,打算开户籍证明,申领结婚证。
本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却一波三折。
那天到文丽家已是傍晚,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去办。
文丽家是个大家族,她父亲有7个兄弟姐妹。据文丽说,她父亲早年离家出走,不知去向。这些年她和母亲一直在外打工,早就不在家居住了。
按说自家侄女带着女婿登门,本是件高兴事,可我儿子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家族感到丝毫兴奋。人们都态度冷漠,简单地安排了住处便各自散去。
晚上,文丽的婶子很明确地对我儿子说:“这桩婚事我们不同意,嫁得太远了。再说闺女在外头结婚,娘家人一点都不知道,太没礼数了。”
其实这事当时征求过文丽和她母亲的意见,俩人都说不用通知了,省的来回跑着麻烦。
还没等我儿子解释,文丽的婶婶甩脸走了。
儿媳的娘家反对这门婚事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去当地派出所开证明。不凑巧,赶上了停电,不得不又回到文丽家继续等。
我儿子他们一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一个自称是文丽二大爷的人对我儿子说:“你赶快回去吧,文丽不能跟你走了,我们不同意、不承认这桩婚事。”人家下了逐客令,并且还把文丽扣下了,我儿子慌了,作揖打拱地好话说了一箩筐,但无济于事,只能打道回府。
儿子回家向我讲述了一遍,我觉得事情有点严重。文丽和我儿子虽说已经举行了结婚仪式,但毕竟没有领证,不受法律保护啊!
和老伴商量了一下,由她和文丽的母亲启程去了文丽老家。我本想去,可老伴说:“你一个大男人,这种事不好说话,万一双方呛起来不好收场,还是我们女人去比较方便。”
到了后,先找到了文丽的六叔,她六叔说:“俗话说结婚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文丽这事,她父亲根本不知道,你说你们办得对吗?”“她父亲不是找不到了吗?”“谁说的,人家活得好好的,目前在唐山坐监狱呢!”
我老伴一下子愣了,原来文丽和她母亲对我们撒了谎。但事已至此,也顾不上再追究谁的责任了,当务之急是把文丽救出去,去派出所开了户籍证明,把结婚证领了。
闺女结婚,当父亲的当然有权利知道,发表自己的意见。了解了真相后,我立即带着儿子去了唐山,好不容易排队见到了文丽的父亲,但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双方便不欢而散。文丽的父亲明确表示“不同意”这门婚事。
无奈之下,我们一家多次上门请求
无奈之下,我们从唐山直接去了文丽的老家,打算再游说一下文丽的长辈们,但这次文丽的叔叔大爷们的态度更差了,连门都不让我们爷俩进了,更别说见文丽一面了。
人家本乡本土的,说啥咱也没办法。看他们态度坚决,我们不得不回到了安平。
商量了一夜,觉得还是应该先做通文丽父亲的工作,再谈其他。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老伴坐车又去了唐山。可不凑巧,那几天监狱的会见室正在整修,不接待。
我们老两口实在没有心思在唐山等下去,因为那时候文丽已经怀孕,总这样被软禁下去,万一出点意外可咋办啊?我俩马不停蹄地又赶到文丽的老家,但铁将军把门。
明知道文丽就在院里,可干着急,没办法,只能等。和村里的老乡聊天,才知道这段时间文丽的家人曾两次强行带她去做流产,但不知什么缘故没有做成。
听到这些,我们更着急了。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估摸着文丽的叔叔家应该有人了,便买了些营养品上门“求见”。还好,文丽的叔叔破例让我们进了门,我说:“大兄弟,我们一家和文丽相处快1年了,都觉得这孩子挺好。如果在结婚这事上我们办得有啥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看能不能让我们先见一下文丽?”“谁跟你们是亲戚啊?这门婚事我们家从来就没承认过。”说着话就往外轰我们,还说:“如果再登门就是找打。”
没办法,我俩在县城凑合了一宿,无奈地回了安平。当天晚上,我儿子接到了文丽的电话,说她已经被关了十多天了,基本不让出门,即便偶尔出去,也有人跟着,让我们赶快去接她。
唉,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得努力争取啊。
想尽了办法,仍是拿不到户籍证明
3月26日,我们老两口、儿子,还有一个朋友,又租车赶到了文丽老家。
我们几个人在文丽老家的村外蹲了半宿,合计着趁天黑冲进去把文丽抢出来,开上车回安平。但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太冒险了,人家不是绑架,也不是胁持,咱冲进去抢人算是哪一出啊?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明明咱占理的事,这么一闹不成没理了吗?
3月27日一大早,我们便找到了当地派出所。一李姓民警听完我的讲述,随我们出了警。到了关文丽的院子,发现大门紧锁。李警官隔着墙头大声问:“有人吗?”“有。”“是文丽吗?”“是。”“那还不赶紧出来!”“门锁着呢,我出不去。”
我有点急了,说:“咱把锁一砸不就行了。”李警官说:“那可不行,万一激起民愤来,要出大事的。”
李警官随即拨打了110,说“XX村有个扣押人的事,赶快过来几个人处理一下”。但110指挥中心说“今天是星期天,人手不足,再说地方太偏了,明天吧。”
放下电话,李警官劝了我几句,说,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文丽也不是被绑架了,也委屈不着。明天吧,等都上班了,我们多来几个人,给你调解一下。
只能这样了。
周一一大早,我们赶到当地派出所,见到了所长,但所长的态度和昨天李警官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所长问我:“你们是什么人啊?和文丽有什么关系吗?”“那是我儿媳妇。”“你说是就是啊,没有结婚证,就不受法律保护。”“我们来找您就是为开户籍证明,领结婚证的,您不帮忙给办一下的话,永远不合法。”“人的确被扣了,但据我们了解,文丽的母亲有精神病,文丽智力有障碍。目前她的监护人是她叔叔,人家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也没办法。”
文丽的母亲是精神病,文丽是弱智?可能吗?我们相处了将近1年,咋没看出来,难道我们一家人、我们村的人都是弱智吗?
但好说歹说派出所就是不出警。唉,咱又不能去抢人,回家再想别的办法吧。
儿媳偷着跑回来,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庆幸的是,4月6日,文丽和她母亲竟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这下可把我乐坏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中间虽然经历了很多曲折,但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听文丽说,开始时他们看得很紧,连手机卡都被没收了,根本没有机会跑。后来看她情绪逐渐稳定了,看管得也就松些了,这才找了个机会跑出来。
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看着乐得合不拢嘴的儿子,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幸福。结婚证的事情先放放,回头再说吧,目前最要紧是让文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5月初,文丽要临产了。我一琢磨,孩子生下来得上户口啊,他(她)爹娘没有结婚证,户口怎么上啊?上不了户口就是“黑孩”啊,对孩子太不公平了。
这时有人给我出主意,去安平县公安局试试。我在安平县公安局找了个熟人,还挺顺利,答应给办。按照程序,采集了文丽的指纹等数据,便给文丽老家的县公安局发过去了。
可左等也没信,右等也没信,催着安平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问问,谁知那边竟然说:“据我们了解,文丽的母亲有精神病,文丽弱智,目前是限制民事行为责任人,如果你们非要给她开户籍证明,办结婚证,一旦出了事,你们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唉,安平县公安局肯定不愿担这个责任,再说咱也没必要让人家去担。安平县公安局的人说,要不去给文丽做个鉴定,看是不是弱智。当时气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弱智不弱智大伙一眼就能看出来,给正常人做精神鉴定,不是对人家的侮辱吗?再说这种事在村里好说不好听啊,一旦做了,肯定有人说闲话,以后让文丽在村里还怎么生活?其实这事很简单,就是有人从中作梗,给她泼污水,不愿让她领结婚证罢了。
事情拖到如今,我孙子已经好几个月了,户口上不上,连防疫针都打不了。
后来,我们又去唐山看过文丽的父亲几次,去做他的工作。前些日子,他从唐山打来电话,态度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坚决了,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说等出去后再商量商量吧。
我对我儿子说:“咱家就你一个小子,家里7间房,明年文丽的父亲出来了,他要是不嫌弃,咱们就把他接到这边来,一是跟自己闺女一块住,互相有个照应,二是咱们这边经济发达,活儿好找。”儿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放心吧,以后我肯定会像对待您一样对待文丽她爸。”
(文中涉及的姓名均为化名)
对话文丽:
在征求了靳永新和文丽的意见后,记者和文丽聊了几句。
记者:和你老公怎样相识的?
文丽:别人介绍的,去年10月份办的事。
记者:你俩感情怎么样?
文丽:感情挺好的。
记者:你娘家的叔叔、大爷们为啥阻拦这件婚事?
文丽:(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也许是为我好,主要是嫌远,怕我一个人嫁到这边没人照应,挨欺负,再就是他们看不上我老公,嫌他太闷,不会来事。
记者:你觉得自己老公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文丽:忒好了!他很细心,很会心疼人。我不嫌他闷,我觉得这样的人老实,靠得住。
记者:你喜欢安平这个地方吗?
文丽:喜欢,这儿比我老家好,活儿特别好找,都不用出村。要在我老家找个活儿得去县城。
因为采访时,文丽还在坐月子,记者不便打扰,简单地问了几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