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寻梦者群体，沿着一条农村到城市的路，一路不回头。

    如果说土地对他们的父辈还有致命吸引；对他们来讲，融入城市才是最大的梦想。

    然而，尽管城市在他们手中生长，但真正融入城市的路，却漫长而艰辛。

    《新青年》版从本周开始将连续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将他们的喜怒哀乐呈现，让他们的诉求和期望表达。

1月26日，福州火车站，年轻的农民工扛着行李踏上返乡路。郑 帅摄

    丁文峰今年23岁，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第一次找他的时候，记者扑了个空。劳务经理当时大手一挥，“我的工人都在合立大厦十层讨工钱，你去找他吧。”

    记者头一遭置身这样的场合。农民工满满一屋子，占领了写字楼里的欠薪公司。地上满是食物残渣和破碎报纸，年关迫近，空气中全是焦灼。他们多在三四十岁，还有的抱着孩子。对方没太把他们当回事，耗了一周置之不理。十几、二十岁的工人们没再坚守。丁文峰就在外面上了一天网。

    丁文峰父母都是农民，每年外出打工。从小他被留守在农村，听外面回来的人讲城里有多好。他上了小学、中学，然后是大专，出来唯一能走的路，还是打工。现在他回乡，也去给更小的孩子讲城里好。每到这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代表了城里。尽管在城里的时候，他没找到过这种感觉。他在工地干了一年多，一肚子酸甜苦辣，赚得多少不重要，他知道，自己再不会回农村生活了。

    我可以吃苦，但更在乎尊严

    丁文峰觉得自己还算能吃苦，但最脏最差的活他绝不会去做。“并不是说什么最脏，什么最累，什么最苦，我抢着去干，才是好员工。那些活都是赚得最少的！我可以吃苦，但我觉得吃苦就要有吃苦的回报。做不到这一点，这苦我不吃。”

    在丁文峰的老家，河南周口太康，他很多儿时的伙伴都陆续走上了打工这条路。年龄小的，读完初中就出去了。也有不少高中上到一半，问他原因，无非是“学习不好呗”。多数并不是真的上不起学，而是不想上学了。丁文峰还是想上学的，他又上了大专。但这也令他困惑，多念了几年书，他并不比那些不念书就打工的同乡赚得多。

    刚出来的时候，同村打工年长的怕他是个学生娃，不习惯。对他说了一句话，想过得好，千万别把自己当人看。丁文峰觉得，什么苦与不苦，和这个相比，他更在乎的是尊严。他也常听人说，他这一辈农民工吃不了苦了。

    有一次一个项目经理在工地上说他们不踏实，不吃苦耐劳，干不了收入低的体力活。丁文峰顶了他一句，你咋不让你家孩子干收入低的体力活去？

    话虽这么说，活还是得干。在工地上丁文峰干的是拿着水平仪，彻夜监测的工作。很累，很熬人，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干不下去了。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月工资不到两千，父亲赚得比我多

    工地上，都是过年前才给工资。也就是说他干了这么久，还没怎么拿到钱。他很乐观地觉得可以一下子领到一大把钱。从学校出来这么久，这可是赚得最多的一次。可是真正算算，这钱也不算多。

    他的月工资还不到两千。他父亲打工能赚到两千多。“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专生啊，工资还比不上一个农民。”但是他要花钱的地方比父母少，不用养家糊口，甚至不用给家里寄钱。父母还算年轻，等他们干不动，还要好几年。但是他花钱的地方和父母不一样。

    “比如电子产品，父母觉得手机能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买那么好的手机有啥用？他们不懂。我们生活都在这些电子产品上！”而这些电子产品，动不动就要用掉他们一两个月的工资。工棚里，十几、二十多岁的工人，人人都有智能手机。有人还买了苹果手机，拿着回去过年。而40岁以上，用的是数百元的低端机，个别的人甚至没有手机。

    上网更有吸引力，一大堆人看电视，没意思

    除了在工地，留给丁文峰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他主要的休闲，就是上网。上网耗费时间，这个无所谓。要命的是耗费钱。每月花在网上的钱就要几百块。这个年龄的工友每月几乎都有这个支出。相比工资，这是很大的一块。网吧要花钱，游戏更要花钱。“上网更有吸引力，我们不喜欢看电视。一堆人没啥意思。”

    网吧离工地有三四里路，在一个小区里。丁文峰会一口气跑过去。在那上网的，多是工地的工人。“小区里，谁家还能没个网上？”但工地每个人随身都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自行车都不会有。工地往往离市区有距离，公交车都不多，他们习惯步行。

    丁文峰另一大开销，就是买些穿的。工友们能找到些面向他们的批发市场。听说过网上购物便宜，但他们很少人用。要到银行办业务，要有自己的电脑，网吧总觉得不安全，要有固定的地址……丁文峰还觉得，自己走路去市场，比花十几块的快递费要划算得多……

    城市越发展，我被挤得越远

    “我想融入城市，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回家务农了。不融入城市还能到哪去？但城里从没有谁张开怀抱来接纳你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我这么想进城。他们也许会说，你不是已经进城了吗？”丁文峰现在回头想，自打懂事直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目标，做个真正的城里人。

    “我不会种地，也没种过多少地，对种地不感兴趣。”他对城市的一切感兴趣。那些晚上灯红酒绿的地方，里面该是什么样？城里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没技术可以做保安，做服务员。像他这样，有点文化的，可以做技术工作。工地上，带点技术的都是年轻人，干体力活的，都是年纪大的。同屋住一个孩子18岁，不上学出来开塔吊。“那得有人带你。”

    工地周围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高楼。丁文峰觉得，这就是城市的发展，他干的就是城市发展的事。他们盖房子的地方，都是新区，盖起来之后，贵得让他们接近不了。丁文峰说了这么一句话，城市越发展，我被挤得越远。

    怎么才算城里人？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丁文峰没有女朋友。同屋的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女朋友。即使有过女朋友的，那都是在学校里的事了。工地上没有女孩，去厂里打工，才会有认识女孩的机会。顶多，同乡会介绍姑娘相亲。可是谁会来跟你呢。

    丁文峰最大的想法，是买一套房。他算过笔账，找偏远的位置，房价能在七八千，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要60万，首付要20万。他现在攒钱，再找父母要，看看够不够首付。他觉得，有套房，是当个“城里人”最起码的条件。但他目前的工资不到2000元，花销就要1000多。父母的积蓄和这笔天文数字比起来，让他很心酸。

    那么结婚呢，孩子呢？他没敢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生活，他也没算过要花多少钱，才能拥有那一切，这些事离他好像还遥远得很。好像自己想的太过宏大了。选择在郑州，是他听说这里没有户籍的限制，不像北京上海，令他高不可攀。当他有房子，就可以办户口。当户口可以办的时候，似乎意义没那么大了。怎么样才能算是城里人？他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