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我家有一处老宅院，六间老房子塌了三间，还有三间．塌了的三间是我家的老屋，是我出生和度过童年的地方．还有的三间，原来的主人是我的堂爷，没儿没女．我父亲叔叔给他养了老，送了终．这三间老屋也就归了我家．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大院子，房子破败，院子里却并不衰落。院里有几棵老枣树，两棵大槐树，还有一架葡萄．剩下的地方被我父亲种了菜．还养了一条狗，一只猫，七只鸡．整个院子也是生气勃勃．　

　四十多年前，我家和我堂爷的院子中间还有两间东屋．我就在那屋的土炕上宣告了我的出世．我虽是个丫头，但在我家我辈我是第一，所以还是倍受关注。本家中爷爷奶奶姑姑叔叔都特别宠爱，娘说，她刚出去一会儿，躺在炕上的我就不见了，就不知被谁偷抱走了．我一周岁就没了奶水，那时虽然苦，但我没受过委屈．见天会有奶奶姑姑给我送吃的，或是馒头，或是鸡蛋，谁家做了好吃的也会送一小碗．可惜我倍受宠爱的时光我并没印象，只是娘零碎的一点记述．等我有了记忆时，家里已有了三妹，我父母也另起炉灶了．我还是跟着奶奶．那时靠挣工分分粮．父亲一人劳动不够他们吃，常向奶奶求助．奶奶一边数落，一边还是给点．父亲闷着头不说话．我爬在被窝里望着锅里的热气，盼着早饭快熟，奶奶唠叨时还会提到我，说我已经吃了他们不少粮食了．

　我至今还记得我爷爷给他仨儿子分家时的情景，所有的家什都分成三份，爷爷说：＂好家也禁不住三股撇啊！＂一边说一边把只能做柴的一个旧架车框放在其中的一堆上．我三叔在生产队做会计，常用的一个四个抽屉的红方桌被我家分了，气的三叔用钳子几下就把抽屉上的锁头拽掉了．二叔当兵转业已落户北京，思想境界高，就很很批评了三叔．我小姑姑是铁姑娘队长，整天带一伙姑娘媳妇劳动演出风风火火．却在那天和我奶奶哭的吃不下饭．只有我父母是高兴的，因为分家，我们才有了两件象样的家什．　

　说我不记得小时侯姑姑叔叔的宠爱也不准确．清晰的记得是我三叔教我记数：１８，１９．．．然后会等者三叔提醒，＂２０＂然后２７，２８，２９．．．再等．三叔一边教一边急．也记得大姑姑爱带我去排练节目或开会，我不愿意去的时候她就偷我奶奶的花生红枣哄我跟她去．二叔从北京回家也总忘不了我，铅笔盒，花铅笔，转笔刀，香橡皮．让我在同学面前很是风光．小姑姑只大我七岁，我只记得她和我在奶奶面前争宠，她却说，小时候她也给我做疙瘩汤喂我饭，也许因此．在众多的姑姑叔叔中我和小姑姑最亲．我最怀念我的爷爷了，都知道我爷爷脾气不好，却从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明看我犯错也就是笑笑．气的姑姑叔叔背过爷爷惩罚我，却又怕我向爷爷告状．爷爷临去世那两年，因为有病脾气更无常，常骂的姑姑叔叔不敢上前．也只有我没事，我说什么爷爷都说对，还常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给我听．

　　我奶奶的西邻是我们远房本家．他家有一个和我姑姑差不多大的姑娘，奶奶让我叫她老姑，老姑的小名叫小妮儿，小妮还有个和我小一岁的弟弟，从不会走路．只能用双手伏地在院子里挪动。奶奶让我叫他小爷爷，也许我心里觉得他们的年龄都不够格，一次也没叫过．待枣儿红了时，小拐子常隔着墙给我奶奶要枣儿,奶奶会打几竿子拾了给他抛过去,我嫌小拐子馋嘴就大声说童谣,却是:小妮子,搬梯子,老鸹叨住眼珠子.小拐子气得叫,奶奶就直骂我.奶奶今年91岁了,只能双手扶着板凳走路。隔壁的小拐子却站了起来,虽不是健步如飞,总是会走了.因为身体的原因,三十多岁才从外地领回个女人,生了女儿还是不好好过日子，女人偷偷带着孩子跑了.小拐子也不管地.自己跑出去饥一顿饱一顿混日子,让嫁在本村想好好照顾他的姐姐也没办法.

  家里的三间老屋早就分给了二叔,我父亲和三叔都在别处起了宅院.二叔在北京安了家.老屋就闲了下来.堂爷堂奶去世后,诺大的院子就只有鸟儿影了.在弟弟结婚后,我父亲图个清净,又相中这个院子能养鸡猪,种蔬菜.就搬了过来,"老房子好啊!冬暖夏凉.再说这么大的院子荒着多可惜啊!"果然就把老院子经营的红红火火.且不说新鲜的蔬菜,就是满架的葡萄,大红的枣儿,到时候想不去看爷爷奶奶孩子们都不行.二叔那三间老是漏雨,父母就搬到堂爷留下的屋子里.二叔每年回家都会把他的老房子修修.但还是塌了.虽然他并不迷信,还是听婶婶的话,每次回家都要在老房子里上香祭拜.二叔早已退休，在家看孙子。他常说等孙子孙女不用照顾了,就回老家住.要在老宅起新房.二叔今年64岁,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愿望还能不能实现.

  今年春天,母亲走了.老院子里只剩下父亲一人,弟弟让父亲搬回家,父亲不肯,奶奶不放心儿子，执意要搬过来和儿子一起住.三间老房父亲住西厢,奶奶住我堂奶去世前住的东厢房.我至今记得我奶奶和堂奶为门口的一棵枣树的归属争执的情景。如果堂奶在天有灵,看到奶奶住在她的屋子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因为住了老寿星,所以老院子里比只有我父母时人气多了.今天我和姑姑一起去看两位老人,见奶奶拄着板凳在东墙根左照右看,看我们过来,奶奶说:"你二哥不在家,你大哥老实,你看三蛋家的墙站我们多少地方,你们都不管!"奶奶对着姑姑,一脸的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