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我越来越强烈地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娘是个聋哑人,我一生下来就只靠手势和母亲交流,从未清脆的叫一声娘.而母亲却越来越老了.

      我娘的聋哑不是天生的,说起来也真是命苦,娘在三岁上就死了父亲,四岁上随着姥姥的改嫁又有了继父.生父家的奶奶割舍不下对老儿子遗孤的牵挂,常常接回来住些日子，所以母亲基本上是生父继父两家轮番住着长大的,那是母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娘在12岁上没了疼她的奶奶,13岁上又没了亲娘.14岁上又因病聋了耳朵,从此母亲的生活变的灰暗起来。

       因为是后天的聋哑,耳朵是完全不中用了,口语还能表达一些。刚接触我娘的人听不懂都以为他是外地人,口音和当地不同,而然娘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娘也是极聪慧的,靠看别人的手势口形也能懂别人表达的意思,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母亲和别人简单交流是不成问题的.

       我常常遗憾母亲没上过学,假如她能识几个字,那他与这个世界沟通的路就宽多了,娘也曾说过小时候跟她堂姐去过一次学校,也很想上学但没条件.姥姥改嫁后又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夭折了,只留下一个小儿子，而且生下这个小儿子后姥姥就瘫痪了,母亲要在家端屎端尿侍侯她娘,还要抱着弟弟,就没了上学的机会,"刷锅还够不到呢,常踩着小板凳."娘说.

       娘是个灵性人在我小时候她常给我们讲民间故事，她还会大段的《刘巧儿》的唱词“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娘还会绣花，我们小时侯衣服鞋子上常有她的杰作。人们在夸她心灵手巧时，也常常遗憾她的不幸。也许是年代久了，说起她因病聋哑时也没见她痛楚过，“那时也没好先生（医生）。脖子上长疮也看过几次，有天上午，我在窗前站着，脑袋翁翁响一下子就听不到了。”娘脸上挂着笑意,说的平平淡淡。

      就这样娘与世界沟通的桥梁一下子塌了多半边，只剩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了。我娘嫁给爹时才十六岁，而且是爹的姥姥保的媒，因爹的老实，娘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而奶奶到姥姥家里给我娘扯了块花布做衣服，又给了五块钱就把我娘给哄回来了，十六七岁基本上还是个孩子，在娘十九岁上娘就生下了我，就再也没了离婚的念头。

      娘没上过学，对上学是很向往的，她常讲起跟堂姐去学校的情景，时光过去几十年了老师讲的什么，她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七岁那年娘就把我送进学校，在我上初中时奶奶就劝我娘别让我上了，家里弟妹多认识几个字就算了，而娘不肯，一直让我上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才算罢休，后来我在学校做代课老师，也算能提笔写文章了。我常常感慨我娘能让我上到高中毕业，和我同龄的女孩有的就没进过校门，半途辍学的就更多了。每当我发表文章街上有人提起时,我常常想要是我娘能听见能懂得多好啊，母亲的幸福和骄傲肯定会超过我和我身边所有的人。

       说起来母亲的脾气不好，我们姐弟小时候挨打也多，起因经常是打破一个碗或少扯了一次猪草。小时的我也为此恨过她而我长大了，尤其是我做了母亲以后，也就深深地理解了母亲，父亲的老实，孩子们的不懂事，生活的种种压力，娘在当时多么的郁闷啊。“当时气的慌，打了你们，晚上躺在炕上想起来又后悔！”娘常这样说，那时我心里不服气“后悔你还打！”娘的脾气不好，也是因为她耳聋。假如她能听见,儿女们的辩解，邻居的劝解，孩子们的哭声，都会让她心软的。

       娘非常勤劳和善良，一生只知劳作。娘手很巧，特别是会用高粱杆做各种食具，包饺子用的箅子，放干粮用的篮子，扁的，圆的，深的，浅的,做工细密，造型别致.无论谁求上门来她都会放下自己的活计先给别人做，我们村子大有时找上门来的人都不认识，娘也会慌慌的接过来。我们曾劝过她，为别人做事别那么累，可她不听，只管做自己的。

       我后来嫁到本村，离娘家不远，我娘也常常来我家看看，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向来出门只锁正房，街门是敞开着的。有时我回家家里没人掀锅一看，会有几个热油饼或包子，就知道是我娘放的;有时院子，厨房里院子里变的干净了清爽了,就知道是我娘收拾的，有时成盆的脏衣服，回来就   干干净净晾在衣架上了，就知道是我娘洗的，除了娘,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们姐弟四人都继承了母亲的天性,勤劳，聪慧，善解人意，而且口齿伶俐，弟妹们都做生意，而我做了18年的教师后搞起了养殖，兼做人寿保险的业务员，乡亲们都感慨，老实的父亲聋哑的母亲，养育的孩子们都个个能干，而且能说会道。我们的勤劳是继承了父母的品性。而上苍也许是出于对聋哑母亲的愧疚吧！给了她儿女们能说会道的嘴巴，每想到此我就更感激和热爱自己的母亲了，想我的母亲一生养育的四个儿女深爱着她的儿女，却不能听见自己的儿女叫一声娘，直到她终老，离开这个世界，都不能......

       啊！上苍我虔诚的恳求你，趁我母亲健在，能让我娘能有一天，哪怕是一瞬间能听见吧！让她的儿女们，从心底里充满感激的热热切切响响亮亮地叫声娘!

 

      

       想写这篇文章时是半夜醒来,我这个念头一动眼里就盈满了泪水,因是半夜里,丈夫就睡在我身边,我努力地克制着,而心里汹涌的热浪,使我再难以入睡,我穿衣起床正是夜里三点钟,至明我写下了这篇给自己母亲的文章,虽然她听不见,也不懂.我边写边流泪,泪水湿了自己的两个衣袖,眼见母亲一天天苍老.眼也花了.因脑血管病也变的有些痴呆了,却为了儿女不停的劳作.有时甚至把别人吃剩的甘蔗扎渣扫回来当柴烧,其实家里有小山似的树枝,烧不完的煤.儿女们怎么劝都不听.每当我坐在母亲身边,总有些话闷在心里,非常压抑.写下这篇文章,心里的遗憾也许会少一些,如能发表,让别人在见到我聋哑,苍老甚至有些痴呆的娘时,怜悯的目光里能有一些尊敬,我也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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