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花儿

消逝的老屋

早些年庄户人的日子过得紧巴，没有几户人家能轻而易举地戳得起几间像模像样的房子来，一处房子就这么两辈三辈甚至四辈挤挤喳喳的住在一起。直到这房子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后，不再年轻，成了老屋。

老屋大多是砖木结构，外边青砖带灰墙角对缝儿，远远地望去也挺好看，其实那全是泥口活儿，墙里子是用土坯子填起来的。简陋的结构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屋的古朴和温暖。一缕阳光透过白白的窗户纸直接倾泻到老屋的炕上，屋里霎时充满着一股淡淡的、略有些泥土清香的味道。老屋炕头常常会卧着一只猫，它把小小的四爪都伸直了，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一两个老太太也会搭帮在老屋忙针线活儿，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一边轻盈盈地转动纺车，细细的棉线从软绵绵的棉花筒儿里给抻出来，纺车上的线镗穗不大会儿便结成个大白疙瘩。每个老屋几乎都有用木板搭成的幔子，搭幔子的初衷是为多盛放一些东西，后来好多人家人多房少睡不开，干脆在上面住人睡觉，这时的小孩子们哪肯闲着，一上一下的在幔子上打闹嬉戏。

老屋一般都没有院墙，用高粱秸扎成篱笆墙，透光透亮，庄户人形象的称其为“挡人不挡狗”。篱笆墙通常一年扎一次，开春扎篱笆墙时也挺有讲究，不仅仅是埋实、扎牢，要请来巧手横三竖四斜五的编成图案。白白净净的新篱笆，在太阳下发出温和的光芒，更给老屋增添了一丝沧桑和稳重。婆娘们当然不会轻易让篱笆墙就这么闲着，开春时少不了往篱笆墙角下栽些葫芦、京瓜之类的爬蔓类作物。夏天一到，蝴蝶翩翩，蜜蜂嗡嗡，各色的花香沁满整个老街筒子。篱笆墙上这时也热闹开了，你家的葫芦秧爬到了他家，他家的京瓜蔓又伸到了你家，白白的葫芦、圆圆的京瓜早已经分不清楚是东家还是西家了的。

那时的老屋有门，却都没有锁。通常只用个小小的钌铞把两扇门扣在一起，钌铞上或插根木棍儿或拴个玉米皮，倘在生产队干活的人们口渴了，就近走进一幢老屋，拔下门钌铞上的木棍儿，径直进屋，从水缸里舀上半瓢井拔凉水咕咚咚地管灌下去，拔腿出门时，看见老屋当院菜畦里有黄瓜，顺手还得捎上几条。晚上，老屋里更是热闹，人们从生产队记完白天劳动的工分，相好对劲儿的就要凑在一起，或嘻嘻哈哈说着白天的趣事，或煞有介事的给孩子们讲白骨精、画皮等鬼怪故事，昏黄油灯下那些欢快的影子，会透过老屋的窗户纸，在篱笆墙上不停地跳动。

76年唐山大地震时，村里有多半这样的老屋被震倒了。庄户人憋着一股劲儿，就在老屋的废墟上搭起简易房，当第一缕炊烟从低矮的简易房的烟囱里徐徐冒出时，好多庄户人都落泪了。一年后的开春，村里在村东规划了新的村址，脱坯子烧砖、伐树做檩……好一派忙碌。又两年后，一排排崭新的房子建起来了，人们陆陆续续搬进新家。

渐渐的，老屋淹没在拖拉机、汽车等各色嘈杂的声响之中，只剩下些粗笨的、没有多少用处的青砖……

如今，走在村里宽敞的大街上，看着那一幢幢漂亮、时尚的新房子，时常地会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些老屋。鲜鲜亮亮的绿苔爬满西山墙、花花绿绿的篱笆墙、慢悠悠从远处晃悠过来的老牛车，还有如豆的煤油灯、灯火下那个懵懂的少年，都摇曳成为一种奢侈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