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刘向梅的文字家园

   睡在身边的是“娘”

                                                                    刘向梅

我娘来我家已经一个星期了。家里忙的时候我娘从不住闺女家。她说“我要给他们看家做饭干些家务活，不然老了怎指望人家养活”？想想娘说的也有道理，因此在春夏秋的季节里我们从不敢邀请娘到闺女家住几日。春天，弟弟和弟媳种完地就开始出去打工。家里一切就由娘来操持：喂鸡喂鸭给上学的孙女做饭。夏天，娘更忙，不但要帮着儿子儿媳去地里锄草，还要一日三餐的做饭。娘勤俭惯了，一到春天她就在院里种上一些菜，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什么的，把个小菜园侍弄的生机勃勃绿绿葱葱。我们每次去看娘，她不是在屋里忙就是在菜园里忙，脸上总是挂着汗。我们走时娘还要给我们捎上一点这菜那菜的。我们说不要，娘就急，她说我们吃不了，还老给别人家那。我们就只好带上，就像是带着娘的一份心回家了。

娘只有在冬季十一月里和腊月里才出的来，才安的下心来住闺女家。她先从我妹妹家住起。妹妹家是胜芳镇的，各方面条件比我好，最起码的有暖气设备。我娘的脚又特别怕着凉。我家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火炕，天冷时我们就往灶里烧柴禾。烧的炕都烫屁股。虽然有炉子，我娘却怕煤味，闻一点就受不了。有一年她中了煤气差点丧了命。我老公也是听不得煤味。因此，我娘在我家住的日子总不如在妹妹家时间长。往往住不了十天半月的就想着走，娘一走，我的心就变得空空落落的好几天睡不好觉。想娘啊。

娘来的那天是个阴天，屋里越发显得冷。我狠命的烧火，把炕头烧的热呼呼的，还怕不行，又铺上块海绵垫子。我给娘搬来新做的被褥放在炕头上暖和着。娘喜欢的上了炕，刚坐下就连声说，还是火炕好啊，多舒服呀。过了一会她又说，有暖气的屋和没有暖气的屋就是不一样啊。在胜芳我不用穿棉袄，在你这我就不敢脱。娘笑着说，显得很无意的样子。我听着心里就有些不好受，觉得有些对不住娘。如不是供应孩子上大学，我也安得起暖气啊，也不会让娘的脚受一点委屈的。我搬来电热扇给娘开了最高档。娘的脸立刻被照的红扑扑暖洋洋的，娘说，现在人才聪明呢，发明了电风扇又发明了电热扇。我说，这个方便，冷了就开，热了就关。安全可靠。娘突然的想起来说，这个费电吧，你快关了吧。我不冷。娘的手就试着去摸开关。我说没事，多开一会儿屋里暖和。可是过了几分钟，娘还是执意让我关了。

晚上，我让老公去他爹那屋睡了。娘每次来，都这样。我知道娘的心。娘孤独惯了，睡觉喜欢清净。况且我也不愿让老公分享我和娘在一起的心情。娘许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于是隔两晚就会对他姑爷说，要不就你就上这屋睡来，也着得开。老公说哪都一样。就在那屋睡吧。我偷着冲他扮鬼脸，他也偷着冲我坏笑，还悄悄地问我和娘睡在一起好不好？我说当然好了，是那么的一种幸福啊。

娘喜欢看电视剧，古代的现代的她都爱看，而且看得特投入，看完后还能对人讲解一番。而我却极不喜欢看电视剧，只喜欢看一些文学刊物或者写一些东西。娘看电视的时候我就看书，往往书看不了几页我就睡着了，娘见我睡了就轻轻的关了电视和电灯，也躺下来睡觉。我迷迷糊糊的对娘说，你看你的吧，我不怕吵。娘却说，看你睡得这个香。我这一来给你添多少累呀，一天到晚的不闲着。娘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难受。娘说着，还帮我拽拽被脚掖掖被边。好像我还是个孩子。我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窝里享受着娘给我的这份爱抚。那一刻，有一种温热的液体充盈了我的眼眶，后来克制不住又冲开眼睑流淌到脸上。我在心里呼喊着娘！娘！

娘说睡就睡着了。娘就睡在我的身边。我不但能清楚的听到娘的呼吸，还能看到她的面容。娘老了，头发都花白了，脸上也有了不少的皱纹。娘睡觉还添了毛病，一会起来一会躺下的，一会打呼噜一会又醒来说自己根本没睡着。我就暗笑，娘怎么像我奶奶一样了？娘自己也说，你奶奶活着时，老说自己不会盖被子，我这不也是，睡着睡着被子就偏到一边去了。露着半个肩膀子冻醒了才知道。人啊，可别老啊。娘说的时候有些伤感，说了几句就又接着睡去了。

我看着娘睡，心里边翻腾着。白天，娘拿着她的手机让我看照片。一张是她20年前的，一张是她20年后的。她说，你看我现在老的头发都白了，脸上也多了褶子。你再看看我四十多照的，显得多年轻啊。那时你爸爸还没死哪。我看着年轻时的娘，就知道漂亮的妹妹原来是这么像她。我问娘是怎么照的？娘说就是用手机对着相片拍出来的。我想娘一定很多次的一个人在看自己年轻时的这张照片吧！娘看的时候也一定会想到父亲。我发现，一提起父亲活着时的事，娘的脸上就露出欢笑，口气就变得兴奋和愉悦，说话声音也大。倘若是说父亲死了之后的事，娘的脸色就会突然的黯淡下来，口气也不再那么欢快，说话声也变得很低沉，有时还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说道，那时你爸爸已经死了。

父亲死时，娘正是我现在的岁数。我那年结婚还不到一年，还沉浸在小两口的幸福时光里。所以也没有用过多的时间去想娘的夜晚是如何度过的。倒是清楚的记得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娘守在他的灵床前，许久许久不愿离去。娘用双手捧住父亲的面颊，声泪俱下地说，亲人哪，你就这么狠心的抛下我走了呀!

我曾恨恨的诅咒过人心的自私和残忍。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对娘的感情。我们对娘的孝顺还是说得过去的，吃穿不难为娘，花钱不难为娘。前年我给娘买了台新彩电，去年妹妹给她订做了几百元的羽绒服，今年儿子又给买了部手机，一来联系娘方便，二来知道娘喜欢听又喜欢唱河北梆子，好让娘自己唱着录音。六十多岁的娘居然学会了玩手机。她不但能接能打电话，还能录音录像拍照片。就差不会发信息了。但娘能够看信息，每天的气象短信娘都看，还会念给旁边的人听。娘在手机里录了几段自己的唱腔和喜欢的明角唱段，娘没事了就拿出来听听，这个时候，娘的脸上就显出很开心很快乐的微笑。我们看着也感到很高兴，就认为娘是在幸福的生活着。实际上，娘的心里隐藏着一种无法言表的苦痛啊。娘只是不说。

父亲去世后，我们姐弟四人从没有谁提起过给娘再找一个老伴的话题。身为老大的我，曾经和妹妹坦言，假如咱妈再找一个，我就接受不了。不管那人多么好，他也代替不了咱爸爸。这就是人心的自私和丑恶。于是，我们就带着这样一颗自私和丑恶的灵魂生活在世间，我们快乐的享受着人间的亲情爱情和友情，却从不去设想娘没了爱情后的那种滋味。娘从四十几岁就守着那间空屋子活着，一直到现在六十多岁，还在守着。我们靠幻想活着。因为有幻想就有希望，而我们的娘是靠回忆活着，因为回忆中有她最爱的丈夫。娘没有希望。

娘啊，您为什么不痛恨你的儿女，不揭露他们的自私和残忍，不向她们诉说您曾经历的那些艰难困苦还有你内心深处的疼痛。娘啊，您曾经说过，为了儿女，当娘的什么苦都能吃。这其中就包括失去爱情之后的那份苦啊。娘啊，让儿依偎在您的身边多和您睡上几宿觉吧。这是儿认为最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