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士锁的个人空间

前几天，回乡下老家，正好路过乡砖场旧址。二十多年前，那里每天都是繁忙的景象，工人们往返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的运土、运砖的大大小小车辆，还有那高高竖起的烟囱。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显现出一片沉寂，烧砖的窑盘及烟囱已经不复存在，原场址被开垦成了农田，场办公室及宿舍区被改建成了个体面粉厂。记得是一九八九春天，刚刚结束了四年军营生活的我，曾经在这家砖场打工四天并挣了六十元钱，在当时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按说，我们这批兵，应该是一九八八年冬天退伍，但当时国家出台了一个规定，就是当年春天退役、春天征兵。正好让我们赶上了，因此，推迟退役了几个月，没有赶上过一九八九年春节，赶上了过正月十五元宵节。农村兵退伍后没有安置政策，只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于是，我脱下军装，换上便装，从此，乡村生活里没有了军营里一切。开始那段时间，走亲串友，外出见同学，内心还不是那么的烦燥，时间长了，心里便烦闷起来，是啊，四年的军营生活，日常的训练、作息已经养成了习惯，乍一回到乡下，还真的是不适应。

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我有些坐不住了，本来退伍安置费就没有几个钱，加上自己当时已经成家，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不能坐吃山空啊！可干什么去呢！想当年，部队开展军地两用人才培训，我参加了北京广播学院举办的新闻写作短训班，可这在乡下也用不上啊！从部队回来后，我到县城去了一趟，一位表舅让我把在部队发表的稿件剪贴本给他送了过去，他说如果有机会，可以帮我找份搞文字的工作，让我听电话。当时想去干别的活吧，自己又没有技术，看来，只能出去卖力气了！

好在，村里有位在乡砖场当负责人的近门爷爷，给他一说，他欣然同意，说，你去吧，只要你不怕吃苦，一天挣个十多元钱是没有问题的。我当兵四年，最后一年每个月的津贴费也才四十多元，现在每天就能挣十多元，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妻子不同意我去，说砖场的活太苦了，怕我受不了那个罪。我决心已下，第二天便去了乡里的砖场，妻子心疼我，特意往我带的书包里塞了两个鸡蛋。

我对村里的近门爷爷说，给我安排个能多挣钱的活吧，苦点累点也没有关系。于是，我就被安排到了推砖坯子队，并分到了一辆手推独轮车，说好是每天完成二十车，上午、下午各十车，工资每天十五元。

在砖场，先是由工人把泥土制成砖坯子，码成垛晾晒。然后再由推砖坯子的工人用手推车，运进砖窑里烧成红砖。推砖坯子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件很累人的活。要自己装车，砖坯子是斜着放的，要把它们一一扶正，再一手横着拿两个，整齐地放到手推车两边的平板上，排得高高的，直到多一个也放不下，一车应该是百十个砖坯子的样子，计算下来也有几百斤的重量，像个小山，不这样，就完不成定额，是要扣工资的。推砖坯子时，车子也很关键，如果赶上辆破车，松松垮垮的，左摇右晃，重心不稳，就很容易翻车。装满了车后，工人要双手平端车把，稍微弓着身，尽量保持车身平衡，把一车砖坯子推到窑里。然后再左右手开弓，两个两个地给码窑师傅，这一车才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我是新手，与那些老师傅相比，效率就慢多了。别人装一车用五分钟，我至少要用七八分钟，装满了砖坯子的手推车，就像是推了一座小山，我极力地保持平衡，才能使手推车慢慢前行并不至于翻车，途中要经过两个土坡，上去有些吃力，多亏场里专门安排了一名工人负责用绳帮助把车给拉上去，不然我真的有可能半途滑下来。本来想着，到砖窑里后，放下车子，就可以歇歇了，哪知，里面停火时间不长，热浪扑人，不到五分钟就浑身湿透，于是，赶紧卸车、赶紧走人，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倒是惊奇那些装窑的师傅们，每人只穿一件背心、一件内裤，身边放着一桶凉开水，不停地干活、不停地喝水补充水份，一身汗、一身煤尘与砖屑，几乎都看不出模样了，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挣钱方式啊！生活有苦有甜，总是要自己面对的啊！

到了中午收工后，工人们就坐在大树荫凉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饭菜（砖场里有伙房，负责把工人的饭菜给热一下），条件好些的，还可以花几毛钱从场里的伙房里买盆炒饭菜，我没有那个条件，就吃妻子给带来的鸡蛋。吃过饭，可以歇一会儿，我听说给我们计数的工人说，一上午，我比那些老工人少推了两辆砖坯子。我一想，如果下午再照这样下去，那一天还不比别人少推四车吗！不行，我要加班补回来。于是，在下午别人上班前，我硬是多推出了三车的数，到晚上一宣布，我和其他工人一样，都完成了二十车的定额。但由于没经验，没有戴防护用品，我的手心里都摩出了血泡。

晚上下了班，骑车回家，双手疼得几乎握不住车把。回到家，妻子看到我手上的血泡，心疼得掉下了眼泪。浑身酸痛的我连晚饭都没有吃就睡下了。

第二天，休息了一晚的我，又恢复了原先的精气神。妻子劝我不要不再砖场了，让我等两天，再去找别的活。我说，刚应人家的活，怎么能不去干呢！不让人家耻笑吗。这次，我让妻子专门给我准备了一副手套，带上了一大杯开水，妻子还硬塞给我两个鸡蛋和两个火腿，并嘱咐我注意身体、别累坏了！也别舍不得花钱，该买菜就买菜，千万不能把身体累垮了！

这样，第二天、第三天，我还是用中午加班加点的做法，使自己每天都圆满地完成了定额。第三天晚上，我刚刚回到家，在镇邮政支局上班的邻居就给我送信来了，说我表舅来消息了，让我这两天抓紧时间去县城找他，县城一个单位需要搞文字宣传工作的，答应让我过去试试。妻子喜极而泣，说，咱们明天不去砖场了，休息一天，后天去县城吧！我说，明天我还要去干一天，也算给那位近门爷爷一个交代吧。

于是，第四天，我又去了乡砖场，先找到近门爷爷说明情况，他也替我高兴，说这推砖坯子本来就是个卖力气的活，不适合你干。现在有适合你干的工作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至于你的工资，我给你记着，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最后一天，我仍是完成了二十车的定额，不过，这一天，似乎并不是太累，甚至有些轻松了！

结束砖场工作后的第三天，正好是星期一，这一天，我又骑上家里那辆“燕山”牌自行车，带上简单的洗漱用品和被褥，直奔县城，这一来就在县城呆了三十年，直至现在。

当然，我在县城参加工作后不到一个月，老家近门爷爷就把我在砖场打工四天的工资给我送到了家里，四天，每天十五元，正好是六十元。对于当时的我的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砖场的那段打工经历，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了，可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并让我回味无穷。是啊，人生必须有许多的经历与体验，是苦是甜，都是人生一笔富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