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空间

现代土木建筑奠基都是水泥灌庄，即使农家盖房也是用电夯砸实地基。过去没有电，也没有机器，民间盖房都是用木夯或石夯拼命砸。石夯也叫硪，像半截碌碡，很重，需8到十几个人才能“抬”得起来。

我村盖房奠基都是用木夯，木夯用“3手”（农村计量圆木粗细常用“手”作单位，“1手”就是拇指和中指两个指尖间的长度，约合市尺7寸）粗细、五六尺高的榆木做成，上部挖空，留下4根圆柱做“手把”（见图）。

我们村是张氏大姓，据说木夯是我们族内“特有的”建筑工具，为此我们张氏家族的人们常引以为自豪。老人传说，一次，我村的“夯手”带着自己的木夯到外村去为人打夯，主家的街坊也在同一天打夯，但人家请的是硪。由于硪用人多，打夯号子铿锵豪迈，幽默滑稽，显得很有气势和风趣。我们的人也毫不示弱。打到高潮，两伙就较起了劲儿，夯声、号子声如雷贯耳，连成一片。在收尾时，双方有几位“好事者”提议交换一下场地，分别砸一圈，以比较检验所砸地基的坚实程度。没想到，两班打完后，对方的地基被我们的木夯砸下去了两三寸深；而石硪对我们的地基则显得十分无力。这个美丽的故事，在我村世代相传，尽人皆知。我慢慢知道，其原因就是木夯底面积小，压强大，其“锥力”也就大。

我喜欢打夯，特别喜欢打夯的那种风情。

农村盖房，打夯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所以首先要择吉日，行夯前在夯头绑上红绳，用红纸，写上“此日行夯大吉大利”，还要用酒浇洒夯头。这叫“祭夯”，“祭”的是哪路神仙我不清楚，有说是“土地神”的，也有说是“财神”的，目的都是祈求打夯平安吉利。

木夯的“号子”没有确切意义的词语，主要语音就是“嘿呀，嘿呀，哈——呀！”声势非常雄壮。高潮起处，4个中青年飞身跃起半尺多高，再猛力摔下，撒手，俯身，8只眼睛紧盯着夯身，就像斗鸡一样，非常滑稽，但不笑。由于木夯是一根简单的直柱，底面积小，所以起落必须竖直，稍有一点歪斜，不是下边砸脚，就是上边碰头，造成“施工事故”。因此这就要掌握好几个关键：领夯、跟夯、移夯和换把。“领夯”是行夯时在前边的人，倒行。农村墙基一般都是挖3尺多宽的地槽，4个“夯眼”为一排，行夯时一口气打完3排叫“连三眼”。之后4位夯手按顺时针方向自行换位，原来的“跟夯”依次变成“领夯”。打夯换人，都是在移夯、落夯的瞬间自然上下，不像运动场上叫“暂停”。

打夯是盖房时最隆重、最吃力的工程，所以，不管谁家盖房打夯，全村每一个家庭，都要自动出人相助，这叫“助夯”。“助夯”不仅仅是“助”，还是乡亲和主家人情的检验。“助夯”一般都是午后，只要一有信号，我们村早年是敲锣，后来是放炮。乡亲们一传十，十传百，不管多忙，谁家男人也会自动到场。家里没有年轻男人，老人到这里来看看，坐着喝碗水，主家也高兴。乡亲们也很在意这个，谁家来人，谁家没来人，大家都看得见。如果不是有意，不出人的人家，肯定会受到大家的非议。

早年我村连年遭遇水灾，盖房打夯的事很多。我到了成年，我家助夯的事就多是由我去了。我虽然生在农村，但那时还是个“文弱书生”哩，助夯的力气和技巧很不成熟。我第一次助夯是当家子盖房，我看了一圈，就决定上阵，但我刚一伸手，一位老人就喊住我，说“连三眼”时不能换人。一会儿，我看一个人累了，又要去换他，但他已转到了领夯的位置，老人又叫我等到他转到“下首”时才能换。还教我，等夯一落地，从“上首”插入，让下手顺利退出，否则乱了脚步，行夯就会出危险。我第一次打了一排，就有人换我。因正在行夯，他一插手，我不知如何退下，他一下把我搡了下来，下来后还是被老手们训斥了几句，说我退下时走错了路，挡住了前一位的退路而不能顺利退下，差点出错。

庄稼活没有3年的“利把”，我很快懂得了打夯的技巧和助夯的意义，我虽然是“半拉子文人”，但不管谁家打夯，我只要在家，就一定要去。一是帮人，也为联系乡亲，我们兄弟都在外工作，父母在家，处处需要乡亲照顾，“助夯”便有了“回敬”或者“联谊”的意义，也是乡里和谐的重要元素；二是我特别欣赏那种热烈而有节奏的场面，那种气势，那种艺术的旋律，那种不成文的“农事规章”等，这些都是十分朴实厚重的乡土风情，让人留恋陶醉。

张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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