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空间

经常见到一些老旧的颓垣断壁或者新栽种的树木，用一根或几根斜木支撑着，俗话叫“戗住”，以使其免于倾倒。这根支撑物体就叫“戗竿”。

联想到人生，其实很多时候也需要这种“戗竿”来扶持。

回首我和老伴的大半生，她也完全像一根“戗竿”，戗住了我的家庭和我的人生、事业。

我们1960年结婚，那时我家极度贫困。婚后第3年，我们的日子还在“泥洼”里挣揣，我又因为“家庭问题”而失去了工作。穷困加失业，我一时感到“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后被甄别，恢复工作，但“屋漏偏遭连夜雨”，我刚到学校，母亲就病倒了。我想请长假伺候母亲。但我和她一商量，她说：“你上班还不到仨月，母亲的病又没日子好，时间长了，以后你还能回学校吗？”还说，“母亲的事和地里的事，你放心，我一个人能挺住，你只管安心教学就行了。”

为了保住我来之不易的工作，她默默担起了对母亲的护理。为母亲做饭、喂饭，洗、换母亲的衣物和铺垫。母亲卧床几个月，从未铺垫过脏湿的褥垫，更没生褥疮。母亲便秘，我们用肥皂水给母亲灌肠，不奏效时，就用手掏、挖，之后，洗洗手就去干活，她从未嫌过脏臭和麻烦。

母亲卧病晚期，我委婉地问母亲有什么心里话，对我们有什么嘱咐。母亲说了几件事，头一件就是媳妇孝顺，会伺候人，沾了媳妇的光。父亲也对人说，母亲落得结果不赖，儿子、媳妇都伺候得很好。

她担当起我的家庭，从而戗住了我的工作，使我安于工作，当年我被评为“学雷锋积极分子”。

母亲去世后我们有了两个孩子，盖房又成了我们的急需，碍于口粮不足，我们根本不能求人。盖房中很多需要男人做的活，诸如几万块水坯，不可计数的土方，都是她一个人拉拽上房基。1968年我们白手起家，盖起了3间极其简陋的住房，为此也留下了沉重的债务。那时我每年只有210个工分的“工资”，用以还债犹如杯水车薪。她“宁做蚂蚁腿，不做麻雀嘴”，除长年出工操持家务之外，还要起早贪黑砍草、积肥、喂猪、放羊，十几年一心扑在了攒钱还债上。

文革中，我的工作又因为“家庭问题”受到种种非难，她也被牵连而受尽鄙夷。由于处境的卑微，使他自然形成了一种“咬群”的心理。就像“人穷莫入众”，即便出工时地头“歇盼儿”，她也从不在人群掺和，拔草就是她的“小憩”。

面对重重困难，我一度想辞去心爱的讲台。但她断然不允，坚定地说：“事实早晚会弄清楚的。只要公家不开除你，你就死心塌地的教你的书，家里、地里的事我兜着，受多大窝囊我也能忍。”因为她的支撑，我留住了工作，并多次受到表扬和奖励，直到转正。

一次，我回忆我们经历的一连串的坎坷，说了句感激她和我“同舟风雨”的话，她说：“在一次次危难时刻，你就像家里那将倒的墙头，俺不忍‘墙倒一齐推’，硬是在危险的一面，用身体把你戗了起来。”我才真的意识到了，妻子就是我的一根人生“戗竿”，在我人生最困顿的日子里，她劬劳宵旰，就为戗住我的工作。

1980年我在公社教书，任两个高中毕业班语文兼班主任。这一年，我的身体差点被压垮，但她从未说过一句让我请假休息，而是倾尽全力支撑着我。

一个夏夜，大雨下了一宿，到次日天明还未减弱。早饭后，女儿到学校找我，说不知她娘干什么去了，爷爷光闹脾气，嫌不给他做早饭。我左思右想，想到她的犟劲，心想莫非在地里？明知不可能，但又想不出其他去向。我家地块都在滹沱河北大堤南侧的二三里路外，我们学校在大堤北侧。我打了伞，在大堤眺望，模糊看到附近我们的一块准备栽插秧山药的空地有人在活动。我冒雨去看，果然是她，正在水里捡拾山药秧苗插秧。我和她喊了几句，“你不要命了？”叫她回家，这会冻病的。她也喊：“你回去上你的课，别管这个。”

后来她对我说：“难得的雨水，你很忙，很累，晚饭后，老人孩子都睡了，自己就背上草筐和铁锹，拿了剪刀，到地里摸黑迭起了十几道山药垄沟，又去村南春山药地剪了一筐种秧蔓儿，背回来摸黑栽种完了。天明一看，很多秧蔓儿被雨水冲了满沟，又一棵棵捞起，重新栽了一遍。”

她的“壮举”这在我们村简直是个“传奇”。我们地边有几个坟头，黑夜就算没有“小人”，坏人，还有“孤魂野鬼”的传说呢，虽是虚幻，但毕竟一个庄稼女人在凄风冷雨的黑夜独自劳作，想想也够瘆人的啊！为了我的工作，她把一切险恶都置之度外了。

1984年是我大学进修的关键一年，这年，我又教两个中学毕业班，当着班主任，根本没有复习自己功课的时间。五一前后，又赶上农村棉花播种，为抢墒抢种，我们在月夜梳整了一宿棉田，到次日上午10点钟平整好。没等喘喘气儿，她就催我赶车赴考。

学校工作我已委托几位老师代管，但家里棉籽刚好吐芽，必须当天种完。我觉得她一个人实在没法按时点种一亩多棉花，于是决定放弃这次考试。她一听我“辍学”，立刻就急了。她毫不迟疑地催我赶路，棉花她自己种。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辜负她的心血和辛劳，我不久捧回了大学毕业文凭。

她一句话，戗住了我的学业。

我毕业后，按政府的知识分子待遇，她和孩子“转非”，随我进城。从此，她彻底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酸日子。

不知是因为她还是我命运多舛，我们刚步入老年，好日子没过几年，我的身体就成了多事之秋。5年里，我50多次往返省城就医，复查，她每次都是全程陪护，在医院，挂号，排队，取单，充值，结算，四面八方奔走。我听力不好，她还要陪诊，帮我咨询，传话……

由于医治及时和她的精心呵护，我的身体很快大有好转，又恢复了我的写作生活。

她在风烛残年“戗住”了我的生命。

前几年，为我的晚年文化生活，市、县电视台为我录制了一场电视节目，还特别录制了她的几个片段。电视播出期间，我的一位朋友问她：“听张老师说，你就是她的一根‘戗竿’，这么多年是你‘戗住’了你们的家庭和他的事业，老年落得很幸福，现在是否还想那艰苦的时光。”她说：“看到他能工作，有成就，早忘了那些。”

近日，我写了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习近平总书记一句话，“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她看了，深有感慨地对我说：“为了这个，咱总算没白奋斗了！”

张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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