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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次拒劝 父寿十年

    时间倒退到1981年冬天。

    父亲患心脏病在乡医院住了一周后，转到了县医院治疗。20多天来，我一直日夜伺候着父亲。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感冒了，高烧不退，便回家治疗。一天早晨，亲属捎来口信说父亲病危，要我马上去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我再也躺不住了，火速向医院赶去。

    进了病房，见父亲鼻子里插着输氧管子，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样子非常痛苦。医生见我赶来，忙把我叫到走廊，说：“你父亲不光患心脏病，还患肺气肿。他出的气非常难闻，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坏了，治不好了，你们出院回家养着吧。”

    一听这话，我顿感天旋地转，差点儿晕倒在地。我深知“回家养着”的含义。我决不能眼巴巴看着父亲在家等死，县医院治不好父亲的病，上边有省医院。我果断作出决定：转院！

    时间就是生命。那时没有出租车，我立刻让平时不爱求人在县城上班的表弟找来一辆汽车，把父亲抬上去，风驰电掣般开到了省二院。不巧的是，心脑血管病区没床位。想到再拖延时间，父亲就没命了，我急得坐立不安、直想大哭。幸好表弟的一个老乡在该院当医生，通过关系，父亲才进了病房。

    父亲成了重点病号，医生们紧张地围拢来，全力以赴进行抢救：听心脏，做心电图，输氧气……护士们也出出进进，给父亲输液打针。不几天，父亲的病就有了好转。

    我觉得父亲会这样渐渐好起来，谁知后来病情竟出现了反复。护士来输液，他嘶哑着嗓子喊：“你是谁？为什么要扎我？”我给他解释，他不但不听，还伸手打我，甚至张口去咬我。急的护士头上直冒汗，不得不用一块木板与父亲的胳膊肘绑在一起，再将木板摽在床上。怕父亲抓掉输液袋和输氧管，我当心地扶着他另一只胳膊。看到父亲仿佛在受刑，我心疼得直落泪，要是能替的话，我真愿一下子替了他。

    从此，晚上输完液了，父亲不是静下来睡觉，而是怔怔地瞪着眼睛，尽喊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瑞子，别走哩，等等我，我跟你走哇……”吵得病房里人都不能入睡。他们看了父亲的表情，惊异地问我：“你父亲喊谁呢？”我说：“他喊我大伯哩，我大伯已经死二十多年了。”父亲不光夜里喊，白天也喊，喊的都是死人的名子。病房里有人窃窃私语：“人临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大都这么喊。”随后好心人劝我：“你父亲的神经坏了，他的病恐怕治不好了，要是死在了医院，没有谁给你往回拉死人，你不如趁早找车出院，省得麻烦啊。”

    我理解人家的一片好意，没有反驳，但心里说：“要是父亲真的死了，没人拉，我背也得把父亲背回家。但，我决不能因为没有谁往回拉死人放弃给父亲治疗！我深信：父亲总有一天会好的。

    满盼着春节前与痊愈的父亲回家过年，可怎么也没料到，就在“鞭炮声声除旧岁”的初一早上，父亲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我不管怎么大声叫他，他除了呼吸，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好！我拔腿跑去叫医生，医生赶到病房，二话没说，立刻给父亲输上了氧气（曾有几天没用氧气），还给打了一针。此时，医生的脸色显得格外凝重，把我叫到病房外，对我说：“你父亲的病非常危险，他的心脏时刻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你们要充分做好他的后事准备……”

    没等医生说完，我的泪水“哗”地就涌出眼帘，乞求道：“大夫，您快想办法救救我父亲吧！我父亲才73岁，我们做儿女的离不开他啊！您给他用最好最好的药，我们不怕花钱，只要能救了他的命，我们怎么都行。大夫，求求您了！”我抑止不住地哭起来。

    看到其他病号一天比一天好转，有的还出了院，而父亲的病却一天比一天恶化，我心里难受极了。对着父亲、妹妹和其他病人，我不敢落泪，实在控制不住了，就躲到卫生间，痛哭一阵。怕妹妹看出破绽，我用凉水洗洗眼睛，振作一下精神，再回到病房。这还是被妹妹看出来了，她问：“哥，咋你的眼睛那么红肿啊？”我扭过脸回答她：“晚上睡不好，熬的。”

    自从来到省二院，我和妹妹一直守护在父亲身边。由于长时间站着，妹妹的腿肚子肿得老粗，涨得酸痛；我也感冒了，浑身无力，不愿吃饭，一走路晃晃荡荡，直想跌倒。刚刚赶来的姐夫看到我父亲的状况和我们俩的狼狈相，低声给我说：“书明，我不是不亲，事实摆着，你们已经给老人花了那么多钱，再花下去，往后日子怎么过呀！到头来，我看老人的命不但买不回来，还得把你们的身体拖垮，不如……”

   “别说了，”我打断姐夫的话，“砸锅卖铁我也得给老人看病，要是放弃，就是忘本！捅了窟窿将来能还，没了父亲，是我一生的痛。只要父亲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惜一切代价给他看下去！”

    医生对父亲这个重病号极为关心，除了每天查房第一个来到父亲身边，还不时前来查看并询问一些情况，不断调整着药品及用量。终于有一天，父亲的病出现了奇迹——头脑不但清醒了许多，而且还能吃点东西了。当他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问我：“这是什么地方？咋直放鞭炮啊？”我惊喜地一字一板给他说：“今天是元宵节，咱这是在省二院。”父亲诧异地问：“啥时候把俺弄这儿来了？……”看到父亲不糊涂了，精神那么好，我的脸上两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那天（农历正月十八日），查房的医生对父亲说：“你的病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父亲特别高兴，脸上放着光，不时与他人交谈着。医生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我真敬佩他们的高明医术和极强的责任心，我从心底里真诚感谢他们！

    第二天上午，我给父亲理了理发，还洗了脸和脚，告别医生和病友，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父亲住院两个多月，共花去一千多元（相当于现在10万多元）尽管借了不少外债，但我心里并不觉得沉重，倒有一种如勇士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味道。母亲说：“你爹可沾了你的光，不是你，他早就进阎王殿了。”我说：“这是我的责任，不然，父亲要我这个儿子干吗？”

    父亲在住院期间，岳母上房从梯子上摔下来，住了20多天医院，我一直未能前往，父亲出院后，我才抽出身来到那里去。一进门，岳父看我瘦得皮包骨，像害了场大病，心疼得哭了，而我觉得给父亲看好了病，瘦，值得。

    第二年夏天，我去县新华书店给学生领课本，在那里碰上了曾经给父亲看过病的县医院那位医生。她看见我有意识地问：“你家的病人现在怎么样了？”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是在证实父亲转院时自己判断的结果。我自豪地告诉她：“我父亲的病看好了，现在很壮实，每天都在家或田里干活。”那位医生惊愕地睁大眼睛，无不赞佩我给父亲看病的决心和毅力。

    十年后的1991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83岁的父亲，带着儿女们给予的温暖，带着余生的满足，带着幸福的微笑，安详地离开了世界。

                              石家庄市赵县北冯村： 宋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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