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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妞 (转载）[2008/12/22 13:24:00|by:xlf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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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妞定定地看着太阳在西边的天空很不均匀地涂抹了一些红颜色，才极不情愿地落了下去。那些红颜色有些像她手指上流出来的血，但又不是很像，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食指，那伤口被她用面面土抹了后，显得很丑陋，有些像西边天空的颜色。家里有胶带的，可她没敢用，她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受了伤，否则就免不了被母亲盘问。或许是麻木了，也或许是她被另外一种期待的心情兴奋着，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她只感觉到今天的太阳特别磨蹭，落下去的速度比以往要慢许多，老大的不情愿。以前，她是不愿意看见天黑，。可她今天却盼着天快些黑下来，天黑了，她就敢肯定会发生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今天，她终于攒够了钉子。虽然那些钉子有新的，有旧的，但她一概都宝贝似的珍惜。新的是她给别人家帮忙盖房子时，乘别人不注意偷偷藏在砖头下，然后在大家歇息的时候偷偷再拿回家的，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她每次不敢拿多，只是拿几颗，她也怕自己拿多了，耽误了别人盖房子，那样别人就会怀疑到自己。还有一些旧钉子，是她在别人家拆房子的旧椽旧檩子上拔的，她问了人家说没用了后，才用钉锤拔的，别人还问过她干嘛用，她很紧张地回答说给墙上挂东西用，别人还夸她恁大点的小女子就知道过日子了。其实她的脸早就红了，已经紧张得不能说话了。她的计划是攒够三十六颗钉子，就实施自己的计划，今天终于攒够了。她装作要修理一张松松垮垮几乎不能用的旧板凳，把自己关在窑洞里折腾了一整天，其实那旧板凳早就坏了，她把它放在角落了，就等着这一天掩护自己派上用场。她在钉钉子时一点也不慢，完全不像平时慢条斯理的自己，因为她怕自己耽误得时间久了引起母亲的怀疑，那就功败垂成了。尽管这一整天家里没有人，母亲赶集去了，妹妹住校不在家，但她还是很紧张，好像在作贼似的。因此，有一锤子下去就准确无误地落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她感觉左手像被针刺了一下，疼的感觉转瞬即失，只有烧和麻的感觉，她甚至在砸了自己的手之后，有那么一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就又来了第二下，当然疼痛的感觉还是迅速传达到了大脑里，她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到自己的左手食指变得乌青并且迅速肿大，自己受伤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大脑还用了那么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时她的手才有了受伤的感觉。她看着从指甲缝里渗出了乌黑的血，在指甲上饱满地聚集着，像一朵梅花，她的眼睛里不由得就有了泪水开始打转转，她那时才懂得父亲和母亲为什么喜欢儿子，为什么因为没有儿子才抬不起头做人。可不是吗？女孩真没用，钉几颗钉子，还要把自己弄伤，要是大圆钉钉子，就绝不会把锤子砸在自己的手上了。她喜欢看大圆干活，大圆虽然不喜欢读书，大圆也喜欢欺负女孩子，但大圆从来不欺负山妞，所以，山妞也喜欢和大圆呆在一起，她甚至在学校经常给大圆代写作业。大圆还偷偷地给她的书报里装过杏子、桃子一类的东西，虽然她没有看见，但她知道肯定是大圆干的，她吃的时候感觉特别甜，她感到那甜一直甜到了自己的心里。
母亲下午回家时，山妞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秘密工作，还把饭做好了。母亲一回家，她还破例给母亲倒好了洗脸水，看着母亲洗脸，然后往脸上擦油。母亲有个习惯，每次擦上油，她就把双手使劲地对搓一会儿，然后再在脸上用劲搓，她看见母亲是顺着脸的两边搓上去，然后再从鼻子两边搓下来，就像电视上的变脸一样，母亲的脸就生动起来，红处红，白处白，很是好看。但山妞不喜欢母亲好看，母亲好看的时候也就是山妞心里非常别扭的时候。父亲在的时候，母亲不搓脸也好看，但父亲似乎不喜欢母亲，所以父亲老是不回家，母亲就找了各种借口，到大圆家给父亲打电话，有时她看见母亲打完电话就哭着回家了，接着一连好多天，母亲就不洗脸，做事情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当然母亲打电话也并不是总是没有结果，有时父亲会寄回钱来，有时还会写一封很简短的信，山妞就用老师朗读课文的的腔调读，母亲和妹妹围在身边，那样的时候，山妞感觉到自己很了不起。这了不起不但因为她读得动听，像收音机和电视里的播音员说话，还因为她的心中总是把自己想像在教室的课堂上读信，她的听众是老师和全班同学，当然也包括大圆。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她几乎一口气就写成了，写的时候她心中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淋漓尽致的自豪感，这种感觉在第二天老师把自己的作文当作范文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读时达到了巅峰，她因为自豪和激动，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特别洪亮，也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使她的声音更有了一种特别感染人的魔力。她偷眼看了一眼大圆，发现他的眼睛傻了似的大睁着，一副完全被迷住了的样子，她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很少回家的父亲终于回家的时候，山妞比过年都高兴，她还发现大圆有事没事总喜欢在自己家门口溜哒，她知道大圆喜欢看爸爸，爸爸的穿衣和举手投足都不像是山里人，爸爸每次回家都是一身新，有时是西装革履，有时是休闲夹克，无论穿什么都显得很得体、很帅。一个山里人，能在城里扎下根，这是令人羡慕的事情，也很让山妞自豪。她知道大圆是以自己的爸爸为榜样的，他做梦都想去到城里去，她亲耳听见大圆对同学吹嘘，自己当支书的爸爸已经给自己提前在城里联系好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只要他初中一毕业，他就去当城里人。
父亲回家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人非常兴奋，那就是母亲，她总要把家里打扫一遍又一遍，把桌子擦了又擦，还要洗澡，完了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在身上，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味儿，在父亲面前晃来晃去。父亲在家里就像是一个怕生的亲戚，或者是怕弄脏他的衣服吧，他总是默默地坐着不说话，每次回家只说几句话，可以数得清，然后就一直抽烟。山妞看着父亲抽烟的姿势很威风，她曾经暗暗在心里想像过，要是大圆抽烟的话，他肯定没有父亲的样子好看。
不知为什么，父亲每次走后，母亲总要情绪低落好长时间，有时好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好久也不给父亲打电话，也不打扮自己。
今天她喜欢母亲好看，母亲好看了，她今天的计划就能顺利实现了。
母亲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开始打扮自己，是父亲最后一次离家后不久。记得那次父亲走时，山妞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你同意不同意，我的决心已定，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知道，难道还要我捉奸在床吗？说完把几张信纸扔在母亲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走后的那几天，母亲天天都要去大圆家打几次电话，每次回来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一边默默地落泪，有时手里还攥着父亲给她的那几页信纸怔怔地发呆。再后来的一段时间，母亲就不再给父亲打电话了，她像大病一场似的，人也瘦了许多，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山妞从父亲的话和母亲的变化中，隐隐感觉到在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能调和的大事，这件事情可能给家里带来很大的变故，但山妞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父亲老是不回家，让母亲失魂落魄。
山妞第一次发现，黑夜是从脚下开始的，然后房屋树木就影影绰绰地开始隐藏，最后远处的天光才慢慢消失。她心中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设计的喜剧性的一幕情景，她的耳边先是一声惨叫撕破山村的宁静，然后是远远近近的狗叫声，惊醒了所有沉睡的人，再然后事情会怎样发展就超出她的想像了。
后来山妞在母亲的炕席下发现了几页信，她知道就是这些信让父亲开始嫌弃母亲，母亲就是常常拿着这些信怔怔地发呆的。山妞确定那些信是大圆的父亲写的，因为她看见了大圆的牛皮纸本子皮上写的名字，那个“作业”的“作”字写得很奇怪，和她偷偷在母亲看着发呆的那些信上的“作风”的“作”字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她主动问过大圆本子皮上的名字是谁写的，大圆说是他爸爸写的，还说写得帅呢。山妞偷偷地看那些信完全是出于好奇，信是写给父亲的，内容是告诉父亲，母亲的生活作风很不好，山妞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很会过日子的，省吃俭用，怎么就生活作风不好了？当然，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生活作风”这个词也许还有其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意思，这个意思包含着不好的成分。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就是这些信，导致了父亲对母亲的不理不踩，导致了父亲要和母亲离婚。山妞知道离婚是意见遭人唾弃的事情，只有不好的女人才会被男人抛弃。父亲要是和母亲离婚了，那就意味着山妞将没有当城里人的爸爸了，她将会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大圆对自己也就没有以前那样好了，这是山妞万万不愿意接受的结果。所以她必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黑夜终于按捺不住了，一口把整个世界吞没了。山妞的眼前漆黑一团，以前每当黑夜来临，尽管她早早就把火炕烧得滚烫，可她就怕冷似的蜷缩在被窝里，强迫自己尽快睡着，睡着了就听不到那些让她害怕的声音了，也就不想那些让她害怕的事情了。前些年，看了那个叫《神秘的大佛》的电影，她对一切黑暗的地方就充满不可遏制的恐惧，即使白天，她也会对窑洞里房间里东西的阴影很害怕，她老是担心从那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花脸来。晚上她更是不敢睁眼睛，即使用被子把头蒙上，她也要闭上眼睛，为了不让蒙面人看见自己，她还必须努力地蜷缩起身体，才不至于因为蒙头而露出双脚，他怕蒙面人拎着她的双脚把她拽出被窝，那时候她还将面对可怕的大花脸。
今天，山妞却早早地就盼望黑夜早点到来，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一向惧怕黑夜的山妞今天对黑夜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就像她从来不曾经历过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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