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英

十七岁那年夏天我初中毕业，山东临清的堂哥结婚，当时地里的农活很忙，娘脱不开身，就让我代表全家去。奶奶早早被二伯父【父亲兄弟四个，大伯父在东北海拉尔市，临清的伯父排行第二】接走了，我和叔叔是在婚礼前一天赶到临清的。

那次大约住了七八天，人生地不熟的，我除了在附近转转，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这是在城郊修得一个小院，二伯父得闲就在院里忙碌，花草蔬菜被他侍弄得生机勃勃，他还爱读书看报写毛笔字，思想上也很前卫，他和伯母是自由恋爱走到一块的，据当年父亲讲俩人“杀”了三进三出，那个年代谈恋爱在保守的老人眼里不像正派人干的，我的小脚奶奶就是个很守旧的人，并且还有些固执，本来两代人之间有代沟，这娘俩在一块常常因一点小事吵起来，奶奶有点倚老卖老，有点强势，当然前提是只有一家人在场，那次争的最厉害，二伯父拍着大腿喊；‘我都五十多的人了，您别劈头盖脸骂我不行啊？’奶奶一下翻出了旧账不依不饶；‘长到一百也是我儿子，你小时候像砖那么大时干嘛不跟我吵啊？’二伯父气的在院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出大门去了，不一会提一大袋煮熟的花生和糯米粽子回来了，放桌上先递给奶奶。也有时娘俩拌嘴后，二伯父给奶奶倒一杯水说让娘润润嗓，背地里二伯母说这娘俩都像小孩子。

二伯父退休后在院子里养鸡养兔子，还在河坡上开了块荒地，俨然过起了农夫的生活，他

拿回自己养的鸡或兔，宰杀了亲自做给奶奶吃。八十多岁的奶奶脾气终于收敛了点儿，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红枣花生等食物不住地劝伯父多吃点。

二伯父是在63岁那年查出是胃癌的，做了手术后，当时看恢复得挺不错，他往老家跑的更勤了，时不时的小住几天，秋收时节还帮着剥玉米邵谷穗，做起农活来又快又好，那时的他脸色红润，以至于全家人都认为那个癌病不是真的。

两年后，二伯父又住进了医院，病魔毫不留情地折磨他，用最好的药都无济于事。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时，本来一百七八的体重竟成了七八十斤，眼窝陷成一个小坑，皮紧紧贴在骨头上

。他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奶奶好吗？  ’我说好，他眼中含泪叹口气；‘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娘了’说完竟像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过了好一会伯父把父亲叔叔伯母都叫到床前叮嘱；给娘留了5000元钱，将来用得着。父亲哽咽着说；‘哥，有我们兄弟呢，您放心。’伯父一字一句声音微弱却清晰；‘到哪里我也是娘的孩子啊。’

七天后二伯父病逝的消息传来，全家哭作一团，事已至此在奶奶面前是瞒不住了，奶奶老泪纵横，不断滴重复一句话；‘我替他去，让他多活几年多好。’这世间的寿数谁又替得了谁呢。一路悲痛到临清，二伯父已经躺在了玻璃冰棺中，按照当地的习俗，倘老人还在世，先走的子女必须在小腿上绑一块白布条，意思是为老人戴孝走的，黄泉下伯父该有多少不舍啊。

后来的几年奶奶越来越唠叨越糊涂了，我去看她时，她会讲二伯父年幼时爬瓜偷枣爷爷追着打他，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在临清吃不饱饭，骑自行车回家只为驮一袋红薯片充饥······奶奶有时哭有时笑，当时我纳闷她记忆的词典为什么就只有二伯父小时候的事呢？好像人生走着走着又翻转过来了，眼前的事记不清，久远的事又挥之不去。

奶奶在92岁时过世，天堂里与二伯父相见再续母子情，一定还会有许多许多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