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英的博客

滹沱悲歌

肖献法

第二章  小村欢腾

   冀中平原，滹沱河畔。红色老区，绿色饶阳。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全县197个村庄，村村留有历史的变迁，也传说着不少美好和悲壮的故事。

   县城东南3公里处，省道正港路南侧，有个极普通又不平凡的村子，前清乾隆《饶阳县志》记载，这里原称都亭乡永贵里，南北朝北魏经学家典内校书刘献之，把永贵里改为东留吾村。

   1946年霜降节这天上午，从东留吾村通往县城的路上，急匆匆的走着两个人。中溜个儿，瓜子脸，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叫宋如海，村里的党支部书记，还兼任合我小区书记。大高个儿，脸形微胖的中年人，叫翟东，任东留吾村长。县里的交通员通知他俩在县城原来的文庙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饶阳县属于冀中抗日根据地，日本投降以后，这里成了老解放区，国民党的军队始终没有来过，共产党从革命党成了执政党。这是全县召开有关土地问题的县区村三级干部大会。

   那天，宋如海身穿妻子玉泽给他新做的一身夹衣，布料是深蓝色合股线。父亲宋桃曾在本县大尹村益记棉织厂当推销，工厂关门时，掌柜的特意送给他一疋布。这套新衣穿在如海身上，更显得精神焕发，一表人才。

   饶阳城里的文庙，民国时期改为县第一高级小学，宽敞明亮的“先师殿”成了师生集体活动的场所。共产党公开执政后，这里成了召开大规模会议的地方。那年月，县政府还没有那么多的椅子凳子，只得在殿内摆上一根根几手粗的檩条，与会人员坐在上面，比坐在地上还感到舒服一些。如海和翟东到的较早，为了听清领导的讲话，二人坐在了第三排中间。

   会场上，县委书记李太、县长王永来、县委副书记李健、县农会主任孙根会等十几位领导，坐在前排。认识他们的，知道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同志，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们是一般的与会人员。会议开始前，李太站起来，走到前面一张办公桌边，指挥人们合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歌声结束，他开始讲话：

   今年5月4日，中央发布了《土地问题的指示》，“五四”指示规定在解放区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让农民得到土地，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广大农民踊跃参加爱国保田、反蒋自卫战争的高度热情，才能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的封建基础，铲除他们的老根，人民解放运动才能生根，才能使解放战争立于不败之地。“五四”指示，是在清算复仇、减租、查租运动的基础上，转向土地问题。从削弱封建势力，到消灭封建势力，从解决农民的土地使用权，到解决农民的土地所有权。一个是“削弱”和“消灭”，一个是“土地使用权”和“土地所有权”，这一伟大的转变，一定要记清、记牢，坚决贯彻执行，这是当前老解放区的首要任务。

   如海越听越高兴，自己村里的人们都认为，土地是最根本的财富，是每家每户的命根子，土地不怕匪抢，不怕贼偷，大水冲不走，大火烧不掉，谁家有了钱，都想置地。因此，土地所有权的种种斗争，始终没有停止过。只有彻底改变几千年来旧的生产关系，农民才能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县长王永来就有关运动的组织领导、方法步骤进行了介绍，并且指出，先在重点村搞试点，最后全面铺开，可以这样说，这是全县土地平分的前奏曲。

   如海童年上过私塾，也上过高小，是当年不多的有文化的青年干部，他认真听着领导的讲话，用铅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做着笔记。“七七”事变后，这位15岁的小青年就积极投入到抗日救国的洪流中，第二年，16岁的孪生哥哥如湖参加了八路军，上了前线。1939年，17岁的如海加入中国共产党，先任村里的青抗先、又任青救会主任。东留吾村位于饶阳县城通往留楚镇和武强的交通要道之上，他积极配合区小队翟聚辰，多次破坏敌人的交通和通讯设施，并通过女党员刘瑞亭，从本村2个当汉奸的人手里，偷出5只手枪，交给了区小队。领导发现宋如海是一位难得的人才，推荐他到抗大学习。因父亲愿意身边守着一个儿子，故此，他推辞了这次学习机会。1945年，宋如海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

   如海和翟东回村后的当天晚上，村党支部全体委员开会，如海传达“五四”指示，公布县和区里的安排。东留吾做为试点村，先行一步进行土改平分，让大家做好思想准备，有关政策，等工作组进村后，再认真学习。

   东留吾村从清末民初，翟庄子上的翟氏宗族势力已经开始分化瓦解，贫富差距相当明显。村里的政权落在了街当杨氏的封建势力手中，一直到抗战初期封建残余思想仍占有统治地位。东留吾小学，100多名学生，还分男校、女校。男校教员李计伍、翟树桐，女校教员翟亭表。日寇未占领饶阳之前，县里派人到村里建立抗日政权，共产党员和抗日积极分子正在酝酿讨论候选人时，封建势力代表、旧村长派出他的几个干将，冲进会场。拿着手枪，把会议搅散。面对这种情况，第一区区长候树藩不得不亲自进村，逮捕了首恶分子司明，狠狠打击了封建势力，使选举得以顺利进行。

   这村的封建势力在党内也有一定影响，一派是杨氏族亲，一派是贫农王水。积极抗日的如海，虽不占任何派系，但也倾向“天不怕、地不怕，生死不怕”的王水这边。

   加之，村里的特殊地理位置，被抓到城里当汉奸，当伪警备队的就有近30人。就连土改时期任贫民团副主席的蔡六，也被抓走在日伪警备队干了二年多。

   一区派王彦邦、郝逊芳进驻东留吾村，如海和翟东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4人首先研究分析村里的实际情况，“五四”指示强调，要把恶霸地主和与日本鬼子勾结的汉奸，作为斗争的主要目标，对那些曾参加抗日爱国运动的中、小地主和富农，采取动员协商的办法，把土地财产献出来。

   如海年轻敢干，生死不怕，只是脾气急躁，办法有些简单，在减租减息、统一累进税推行过程中，他是村抗日政权的一名干将，他担任党支部书记后，在催交爱国公粮，动员青壮年参军，组织妇女做军鞋等各项任务中，都超额完成任务，成为那一片的先进村，模范点。他对党的指示、号召，贯彻执行起来，从不含糊，非常认真。他主张先批斗一家地主，给其他财主一个“下马威”，把贫雇农发动起来。

   村长翟东，比如海大十几岁，对村里的封建势力、各种矛盾认识深刻，工作稳重老练。人们说他“胆小怕事”，这也许是对他的误解。他提出这次运动先“和风细雨”，团结群众，然后再大张旗鼓，向地主富农剥削阶级进行斗争。其原因有四点：一、村里最大的一家地主，从1936年到现在，十年间人均土地面积由80多亩，降到50多亩，过去雇用两个长工，现在雇用一个，主要是农忙季节雇临时工；二、从剥削程度看，不论对长工，还是季节工，都很厚道，不苛扣工钱，每天吃的跟主家一样，出租的土地遇到灾荒年，适当减少租子，使穷人还能过的去；三、抗战时期，多次支持县大队、区小队粮食，表明他家是爱国的；四、村里的财主勤劳俭朴，善于经营，土地所有权的争夺，只在财主之间斗争，没有涉及贫下中农。

   翟东的详细介绍和分析，如海感到非常符合实际情况，他接着说：“咱们村的地主，从剥削程度上看，不像文件上说的那么严重，除肖先生家北京有买卖，需要雇几个人种地外，其他地主，都跟做活的一块劳动，人们都称他们为庄稼地主。”

   几个人经过研究决定，组织贫雇农和中农，学习“五四”指示，再统计各家各户的人口、土地面积，按人均3.8亩土地计算，地多的退出来，不够人均数的补齐。对地主、富农不采取“扫地出门”的办法，按家庭人口给他们留下能维持生活的房产、粮食和浮财，其余的全部归公。

   东留吾这一运动开展起来后，工作组和党支部，按“五四指示”的精神，首先进行阶级划分，以1936年的实际情况，家庭地位为基础，计算土地占有、房产多少、剥削程度以及后来的抗日贡献，确定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地主”，属于占有大量土地，除出租土地外，还需雇用长工；“富农”占有土地较少，自己参加劳动，剥削对象是雇工，而不是长工，剥削量超过他们总收入的25%。地主富农称作剥削阶级。“中农”占有少量土地，并自己耕种，即自耕农。“贫农”，自己的土地不能维持生活，还得租用地富的土地。“雇农”即村里的无产者，贫农和雇农划入贫穷的受剥削阶级，他们是土地平分的骨干。

   经过认真研究，反复讨论，全村定为地主的3户，富农5户，中农115户，贫农107户，雇农2户。为把绝大多数群众发动起来，如海不断向人们念叨：向地主要回土地，是土地还家。贫雇农是一家，贫雇农和中农骨肉相连，只有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才能向地主封建势力作斗争。他明确地指出，城里翟家在咱村的100多亩土地，要归公。还有咱村翟氏、杨氏家族的家庙不分，只把土地归公，重新分配，不过，村东的真武庙不分，也不许破坏，那是明朝吏部田官捐资重修。给咱们留下的一点纪念。据老辈子人们说，真武庙的存在，表明咱村这一带，还是块风水宝地。

   在工作组和党支部领导下，贫雇农积极行动起来，白天、晚上串联中农，利用宗族与亲戚、朋友关系，全村百分之九十左右的群众参加了运动。贫农组把地主富农家的土地房屋、牲口大车、家俱浮财登记造册。贫民小组把翟家的一座闲院做为库房，把从地主、富农家没收的粮食、浮财集中到那里，统一入库、锁上门子，贴上封条，还安排十几位民兵，昼夜值班看守。传达贯彻“五四”指示的运动，搞了两个多月，饶阳县委根据时局变化，又开始部署紧急任务。

   1946年6月，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几个月之内，晋冀鲁豫解放区的25座县城，被国民党占领24座。冀中区党委号召保卫解放区，保卫家乡，保卫土地，保卫人民的胜利果实，把扩军、支前，生产作为当时三大任务，动员翻身农民参军，立即在全县开展起来。

   宋如海召开党支部会传达扩军任务，并召集党员和各部门负责人开会进行思想动员，以贫雇农、下中农为骨干，动员自己的儿子、兄弟报名参军。东留吾村报名参军的青壮年11名，最后批准4名，全县一次入伍青壮年2097人。

   春节刚过，下了大雪，上级让饶阳县派人派车向太行山根据地运送军粮，区里通知东留吾出大车一辆，由2 人驶车。当时，数九寒天，遍地白茫茫的大雪，而且国民党的飞机还可能跟踪进行扫射轰炸，运趟公粮，既要吃苦挨冻，还要冒生命危险。如海与党支部委员研究怎么办，让谁去？好几个人说，采取抓阄的办法。看浮财的民兵杨狗和范玉祥听说以后，主动找到如海，要求驶车，出这一趟公差。

   如海与贫民组几个负责人商量，除借用浮财中的两件皮袄外，还用原翟家地主的骡子、大车去运粮食。杨狗和范玉祥穿上大皮袄，套上骡子大车赶到区里。

   饶阳县运送军粮的骡马、牛驴大车，一溜长蛇阵，共计1000余辆，装着一百余万斤粮食。他们踏着积雪，昼夜不停，一直向西。刚进定县县境，两架敌机发现了他们，在空中转了一圈，开始轰炸。顷刻间，爆炸声，人呼马叫声，响成一片，不少人没见过这阵势，扔下大车，就往地里跑。

   杨狗和范玉祥沉着冷静，甩动长鞭，急忙把大车赶到一片坟地，保住了骡子、大车和粮食。紧挨着他俩的一区邵村送公粮的3人，由于跑的不及时，当场被飞机炸死。回村后，他俩讲起这次经历，都感到后怕。从此，如海对杨狗和范玉祥更加信任，二人很快成了看库民兵负责人。

   第二年农历正月十四，立春，过了十五，灯节，党支部和贫民组开始给穷人分土地、牲口、农具。宋如海、宋栓柱、翟金柱等人拿着写好姓名的木板子、帐本，贫民组派出十几名代表，拿着划好尺寸的绳子，迎着初春的阳光，在田野里一块地一块地的丈量，很快把地分到户里。区干部王彦邦和郝逊芳又来到村里，帮助翻身农民播种谷子、高粱。这是土改以后第一次耕耩自己的土地，家家盼望风调雨顺，秋季获得丰收，以实际行动支援解放战争。

   当时冀中区所辖的8567个村庄，已有4278个村通过传达贯彻“五四”指示，基本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目标。东留吾属于这一类的模范村，土地问题基本解决了，欢腾的农村呈现出一派崭新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