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一叟

“赤脚医生”芳芳

卜日

       狗汪汪的叫，大门口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肩上背着一个女式挎包。虽然穿得不很时尚，但也非常得体，整洁大方。

       听到有人来了，林丰赶忙从正在吃午饭的厨房出来，上下打量着不速之客。来人也知道这么多年没见面，都模糊了各自的模样。

       因为她是一路打听，才找到林丰家小别墅似的新房院，所以她先主动说道：“林丰还看什么，我不是芳芳吗？”快四十年了，芳芳的声音、性格还没变，只是老了许多。

       他赶紧把芳芳让进客厅，并介绍爱人舒洁和芳芳两人认识。舒洁热情的让芳芳在这一起吃饭，芳芳带着谢意说吃过了。开始舒洁还以为芳芳是来推销什么东西的人。却原来芳芳为了赶在中午，趁主村和东西两沟自然村在近处打工的、上班的人们都在家歇晌的节骨眼，来找她要找的人。因为当地早晚大家都趁凉快，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忙，白天还要上工当班有的尽锁门化，所以很难寻找到。更何况一些人家房屋还在，人却搬走多年了；还有年轻人都在外地上学、工作或打工不在家，大多是年老的父母、妇女和儿童留守着衰老的乡村。

       芳芳倒很健康，今天连遮阳帽都没戴，就顶着夏天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步行抄近道翻过那道山梁，回到娘家所在的村子。而寻当年亲历过她当“赤脚医生”时的大队干部，如：书记、主任、民兵连长、会计等，一个也没有健在的了。只好找为数不多的社员了......至于像林丰这样喜欢田园环境，不愿随儿女进城，叶落归根的老同学更是少之又少......就让他们在一张表上签个证明材料。据说国家也要给当年的“赤脚医生”一定补贴呢！是的，芳芳初中毕业后才十六岁，1976~1983年就在村里当“赤脚医生”了。

       特别上世纪70年代，一部反映农村赤脚医生的电影《春苗》热映，其主题歌《春苗出土迎朝阳》：“......身背红药箱，阶级情意长，千家万户留脚印，药箱伴着泥土香......”这是一部文革时期医疗改革的写实题材故事片。芳芳的经历，也有着一段坎坷难忘的故事。林丰当年最爱用笛子吹奏《春苗》插曲，林丰和芳芳小学、初中都是同学。他们出身好，贫下中农的孩子才能上高中。他们也是大队老书记看中的有出息的好苗子，就抢先安排芳芳在大队当上挣工分的“赤脚医生”。也让林丰回大队小学当民办老师，林丰父母非常同意。父亲想：一个好的壮劳力一年不偷闲在生产队里干活，不过就挣三千六百五十多工分吗？这好事哪去找呀！将来再找个芳芳这样的对象，那就是当时又红又专的好家庭了。可是林丰就是“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硬是不回头还说：“自己的文化知识学得还不够，还要继续念高中......”老书记也有些为林丰错失良机而惋惜。毕竟书记老了，肩上的担子，也不得不移交给大队革命委会主任了。再加上那个内心阴险狡诈的主任，解放后念过高小肚子里有些墨水，人们背地都叫他外号“二军师——三诸葛”。由于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帮倒忙，这样就把“不听党的召唤”的帽子给林丰扣上了。大队主任“三诸葛”一看是火候了，接着又将自己儿子派到大队教学。只可惜他的儿子初中还没毕业，当时的社办中学又是“半农半读”，根本就没有学多少文化知识，再赶上“反潮流”、“交白卷”连字都没识多少。幸好回大队教学，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无论怎样差劲，管校委员会也不敢将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儿子赶下讲台的。不过在77年第一次学校师资队伍改革，他就被辞退了。现在国家政策好，在2013年当地也对民办代课教师进行统计核实上报，也给以了一定补助，这只是后话。

       芳芳在大队的合作医疗，还算平安无事，大队主任“三诸葛”却打上了将来把芳芳娶到家做儿媳妇的算盘。那时芳芳除了出诊外，就是整天面对医药书学习钻研。那时的合作医疗条件简陋药品有限：安乃近、去痛片、头痛粉（解热止痛散）、眼药膏、牛黄解毒丸、消炎晶......当时乡亲们也皮实，有的人自己也说：“伤风感冒不用瞧，阿司匹林弄一包”吃了，出点汗就好了。病得实在起不来炕了，才让芳芳去打一针安痛定或链霉素等。生恶疮、长毒疖、高烧不退、肺炎咳嗽等，才打青霉素、庆大霉素......老人有病要吃中草药，就请一位老先生开方，十几味药7~8毛钱，最多也就抓两副，每副煎三四次吃完就好了。不过芳芳还要负责给儿童栽花（种牛痘）、打防疫针......一个村子中的儿童就用一个注射器、针头也就大、中、小三种，给小孩打针当然就用小号的，只是用酒精棉球一次一消毒而已，可见当时医疗条件。

       后来，林丰以优异成绩高中毕业回乡，也只好知识青年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过，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始终也轮不到他。他积极要求入党，当年革委会给戴的“不听党的召唤”帽子，始终压得他不得翻身。政治运动的风云，使得林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白天下地劳动，晚上一直到深夜还点灯熬油看书学习。他家的灯光与合作医疗芳芳的灯光遥遥相望。直到有一天林丰病倒了，林丰妈找芳芳给林丰打了几天的针。芳芳也亲口透漏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她对林丰埋藏多年的友情，竟然慢慢萌发成了爱情。也正是芳芳火热纯真的“爱”，在林丰最困难的时候，带给他继续奋斗的勇气和力量。可是三诸葛，早就与芳芳的父母提及了亲事，还许下愿：一定保送芳芳去学习深造，只是芳芳还蒙在鼓里。当三诸葛听说芳芳要跟林丰搞对象，就与芳芳父母下了狠话，如果她真要跟林丰好，他不但不保送去学习，还要撤销芳芳大队这个“赤脚医生”。

      芳芳父母由于惧怕，大队主任“三诸葛”的淫威。一天偷偷找到善良的林丰父母并跪下求情：“为了芳芳和我家的平安，请你们规劝林丰别再与芳芳好了！”林丰恰巧看到了俩老人可怜的那一幕，从此以后就主动回避芳芳，再也不赴芳芳的约会。他把一切愁绪和心酸，都化作刻苦读书学习动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林丰就考上师范院校。

       芳芳也是一个倔强的姑娘，当她知道大队主任的卑劣行为时，对父母表示宁死也不嫁给“三诸葛”的儿子。任凭自己被撤销“赤脚医生”资格，再背上不孝敬父母的罪名，远嫁他乡也不后悔。

       又三十多年过去了，林丰也在镇上一处规模学校由校长之职，退居二线任校党委书记。舒洁从中医院退休后，又被一个卫生院返聘去坐诊，今天他们碰巧都在家。林丰当年大学毕业，国家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有了铁饭碗，提亲的很多，他最后选定这位老中医的女儿舒洁，就是在舒洁身上留有芳芳的影子和情节。那时芳芳已经结婚了，她也知道和林丰再不可能走到一起了。芳芳的对象叫国林，虽是农业户，但国林、芳芳都是非常勤快的好劳动。联产承包后，他家不但产粮地种得好，还把承包的荒山变成了花果山。现在两个子女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国林和芳芳培育的“丰”字牌的苹果、梨、葡萄等，都是绿色有机水果。

       现在林丰签完字，还郑重地在芳芳的名下按上红手印。芳芳告辞了，并诚挚相邀林丰、舒洁金秋时节到他们的果园观光采摘。将芳芳送到大门外，望着芳芳远去的背影，林丰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若不是今天国家的一些好政策，当年他们那些热血青年，曾经奋斗过、抗争过的蹉跎岁月就会永远被历史尘埃掩埋得无声无息了。（1577）

                           2016.6.14（农历五月初十）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