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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减法才杰出          余秋雨

1957年6月27日夜，位于山东、河北交界处的一个军事禁区里发生重大的盗窃案，盗窃者潜入苏联军事技术专家伊哈诺娃住的房间，不仅偷去首饰和照相机，还撕走了绝密笔记本上的两页纸，上面有正在研制的重要军事装备情报。

案件引起北京军区和国家公安部的高度重视，他们立即派出阵容强大的侦查人员，而且规定必须每个小时向北京最高层报告一次侦查情况。显而易见，这只是潜伏在军事禁区里面的国际间谍所为。但是，紧锣密鼓地查了几天，没有什么进展。

焦虑的公安部长突然想到“北京名探”鲁奉节。鲁奉节到英国学现代刑侦技术，侦破过大量刑事案件，但此时正陷入一个不小的政治麻烦之中，差一点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

名探毕竟是名探。他来到案发地之后，花四个小时听案情介绍，花三个小时看材料，又找那位失窃的苏联专家谈了谈，当天晚上10时，就召集会议宣布他的判断：这是一起普通的刑事偷盗案件，没有任何军事间谍性质。

大惑不解的人们，问他那两页绝密笔记失窃的原因，他说“笔记本还有三十页与失窃的两页同等重要的资料，为什么不把整个笔记本偷走？除非是笔记本太重，但偷走的照相机比笔记本重十倍。”因此，撕走那两页只是出于一种临时性的需要。究竟是什么需要呢？他在排除了其他各种可能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只能是小偷突然内急，充当了手纸。”

会场上一片嗤笑，但鲁奉节没有笑，他只是宣布，现在时间已晚，明天早晨就能在别墅周围找到与手纸有关的痕迹。果然，第二天一早，人们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找到了充当手纸的那两页笔记。而最后捕获的罪犯，也确实只是个小偷而已，对军事情报一窍不通，毫无兴趣。

现在来读这份案情材料只觉得有趣，但在那个时候，鲁奉节在几个小时内得出这个结论是多么不容易。他面临的情况，比福尔摩斯面临的还要复杂。政界、军界和警界的高层早就动员起来了，他们层层听汇报，天天作分析，每个人都已经作出过各种各样的判断，这些判断综合了国际形势、军事动向、内部情报，都各有道理。层层叠叠地加在一起，实际上已经很难提出不同的意见了。

由此，我们也就看清了，什么是名探。

其实，平庸和杰出的界线也在这里。何谓平庸？做加法，层层叠加地人云亦云；何谓杰出？做减法，力求简单地直奔主题。        

   （摘自《霜冷长河》作家出版社）           载第309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