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君的blog

     大四那年毕业来一所中学实习。报道的第一天恰巧有位老师请假，我被安排到高三监场语文月考。学生们都很守纪律，我站在最后一排，安静地等待着交卷时间的到来。旁边一位男生小声问我：“老师您是教什么的？”我回答：“语文。”他指着卷子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出自哪位诗人的哪首诗，问我该填什么。

    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连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名句都记不清，还怎么考大学呢？我更佩服这位学生的胆量，居然问监考老师题。莫非这就是90后的思维？我笑了笑，让他独立思考。收卷子时，我发现他这两个空是空白的。

    收上卷子，我告诉他正确答案。他说：“老师，您怎么不早说呢？害我丢了两分。”我笑起来，这学生太有意思了，自己答不来，我到成了他失分的原因。他一脸沮丧，说，本次月考他答应过父亲要考到500分，否则父亲会逼他退学。听到这，我动了恻隐之心。趁老师们都去上课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我就是这样认识曲明的。

    我被安排到高一实习，曲明班的语文老师因病常常请假，教务主任就把我安排到他们班去盯班。高三大多是题海战术，他们和我当年一样做一沓厚厚的卷子，外加各种课外习题。我发现曲明有好多练习题都留空白。上前问他，他一脸无所谓，：“老师，高考时候也未必考这些呀。”我真是哭笑不得。

    课余时间，曲明倒是很勤快，帮我打扫办公室，换块煤球什么的。老师们很喜欢这孩子。

    一日下午，我在盯班。上课半小时之久，曲明大汉淋淋地站在门口喊报告。我询问迟到原因，他大声说：“老师，我发烧，烧到42度。”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曲明接着说：“现在气温都有39度，我再加3度没啥问题。”他的运动鞋，还有带框眼镜换成了隐形的，分明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课后他主动找我承认错误，说是打篮球去了，态度虔诚，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低着头红着脸，像犯了大错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处罚。我挥挥手，罢了罢了，下不为例吧。

    后来我发现曲明文科差，逻辑思维却超强。数理化还不错。好好给他补习一下文科，考个二本还是不成问题的。我要求他每三天背诵下一篇古文，定期检查。料想他完不成作业，谁知他倒背如流。每次小测验，文言填空他的空白有增无减，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待到我实习结束，他来找我，说他是带了隐形耳机，怕我对他失望。我是该感于他的诚实还是怪于他怎么就那么不踏实。

    临走，我让他帮我收拾东西。再三叮嘱，好好学吧，最关键的时刻，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有得一搏。他一会“嗯”一会“哦”。但愿这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吧。

    他把东西交给我，落下了MP3，我正要他回去拿，发现他裤子兜里露出一个耳机，跟我MP3上的一摸一样。我心里明白过来。如果他喜欢，就送他好了，不过两百块钱，我还损失的起。我问了他三次，有没有落下什么。他把手插进裤兜，眼神望着远处，犹豫着说没有。我没点破他那点小伎俩，只是告诉他，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回到学校两天，就收到了曲明的短信息，他说我的MP3落下了，他帮我好好保存，等再见面还我。我让他给我邮过来，他不邮，理由是他担心给弄丢了说不清楚。我离他学校有百里之遥，见面何等不易。不过对曲明失望的成分减少了一点。他到底是承认我的MP3在他手中。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到那所学校教务处的电话，主任说，如果毕业没找到工作就去他们学校吧。求职不易，接到电话，无论如何，我都该过去一趟。我给曲明打电话，他很夸张地说，他都成了学习得机器，每天被老师关在教室里学呀学，连上个厕所都不行。我说，我现在在去他们学校的路上。他说欢迎欢迎，但很勉强。

    来到学校，我去找曲明。MP3的事我早就忘了，只想看看这孩子最近学得怎么样。他班主任告诉我，他请了三天假，说他妈病得不轻。我隐隐有些担心，高考在即，三天的时间是何等宝贵。我决定去他家看看。他家大门紧闭，这让我心一震，难道他的母亲已经病重到全家人都守在医院？我找来邻居询问情况，他们说，曲明在学校从来就没回来过，他的父母健康的很，刚去地里干活了。邻居们还说，父母很娇惯曲明，上次他考了501分，爹妈就给他500块钱呢。

    我的心里落差无疑是夏日骄阳与冬之雪花。我再次想起监场的情景，和曲明说必须考500分，否则会有退学的危险，真实原因是为了挣父母的500块钱。我打曲明手机，关机，再打依然关机。我想起MP3。

    来去匆匆，我回到学校，准备最后的论文答辩。我给曲明发信息说我已回学校，三天后他打来电话，向我致歉，没办法他妈病得很重。我说知道了，不想去拆穿他。

    七月过后，我放弃就业机会，选择在本校继续深造。曲明打电话说他就在我们学校。我见了他，他双手奉上MP3，说：“老师，其实我早就想还您的，可没有机会，今天我专程给您送过来。”他除了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声音还是很真诚的，听不出什么破绽。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接着，他说道：“老师，我报了您的学校，可分数少了点，听说有好的导师举荐才能入取，您帮我求求您的导师呗。”说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彷佛胜券在握，料定我一定会帮他。

      我收起MP3，摇头说：“这忙我帮不了你。”然后转身离去，我能感受到他骄阳与雪花的落差，他坐在椅子上是何等失落。

    我依然是很喜欢这个孩子，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拒绝了。我的恻隐之心不能再放纵他去犯下次得错误。只想告诉他，做人是有原则的，有些底线永远碰不得。

    夏日骄阳与冬之雪花都是大地温暖的覆盖，冷酷也是因为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