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孙犁先生在散文《题模印砖画》里写到一种他幼年玩耍的“模”。先生写到,“模用胶泥烧制,浅红色,凹形,里面的画,多是戏曲人物的头像。”儿童用布屑、烂套子、废铜烂铁,从货郎手里换回以后,“也用胶泥填在模中,弄实,脱出晾干,则为一凸面人像。”
我对模儿的记忆,是从货郎手里摇动的拨浪鼓和它那有节奏的声音里开始的。几十年过去了,岁月无痕,但模儿的影像却依然摇曳在我记忆的烛光里,这难以忘怀的民间玩具,曾温暖了我童年的梦。
小时候,我居住在一个叫石塔村的城中村里,这是赵州古城中心区,也是古城繁华之所在。常常有推着独轮蚂蚱车的货郎走街串巷叫卖:“破布纸、烂套子,没人戴的破帽子……麻袋片、烂绳绳,喝过酒的空瓶瓶……布纸麻头换袼褙,骨头换洋火儿……”吆喝累了,便摇动手里的拨浪鼓“咚隆隆咚隆隆”地敲上一阵子,直到大姑娘小媳妇半大小子们围拢过来,才张罗自己的生意。蚂蚱车载有两个玻璃罩木盘,装着妇女们日常用的针头线脑、袼褙火柴,孩子们喜欢的糖球儿、酸枣面儿、小人片儿、泥模儿、泥哨儿等等。我们是那或圆或长的泥模儿,上面的图案最是好看,花鸟虫鱼、京剧脸谱、戏曲人物以及民间吉祥图案,还有的图案似扑克牌里的人物。记忆最深的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背媳妇的猪八戒、骑马舞刀的关公、大肚能容的弥勒佛等等。
那时,只要听到货郎的吆喝,心里就像藏了一窝兔子,欢快地跳动,情急下,忙不迭地搜寻家里不用的废品。东西一旦到手,便迅速奔出家门,生怕去晚了,换模儿的货郎走掉。那一脸皱纹的货郎见状,知是来换他模儿的,故意把一摞摞模儿在手上耍弄得叮当响:“哎——换模儿哎——管挑的,管拣的,剩下赖的是俺的——”吊足了孩子们的胃口。
模儿是怎样烧制的呢?据当时的老人讲,砖瓦窑烧砖的时候,把需要烧制的模儿,夹带在砖缝或空隙间烧出来,并不专门烧制,既省煤又不浪费窑内的空间。
扣模儿要有伙伴,比赛谁的技术好。银献就常常与我做这种游戏。我们从河坑里挖回胶泥后,在光滑的石板上反复摔打,把胶泥摔得柔软而有韧性才算成,摔熟的胶泥犹如现代儿童把玩的橡皮泥一般。扣模儿时要把胶泥搓成长条或制成圆饼,摁进模子,均匀地摁上一会儿,然后扣到石板上,模子上的图案就清晰地凸现出来了。不消多时,窗台上、鸡窝上到处摆满了泥模儿。
有时,在等待晾干的过程中,我们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接着就有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豆大的雨点瞬时让我们所有的劳动化为乌有,噼噼啪啪的雨点把我们的心打得好痛、好痛。
银献拥有的模儿最多,装了满满几大纸盒,能有百十来个,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正因为他手里有货,他的玩伴儿也多,街坊四邻的同龄人都喜欢和他玩儿,他最要好的玩伴还有臭小、振周和平子。
银献家住在一个高岗上,岗下是一片庄稼地,再往西是一个大水坑,是玩伴们玩水戏水的好场所。秋天,水退后,大坑周遭就是储量相当丰富的胶泥矿了,沙层下藏着黄黄的好胶泥。一次,银献他们四个人钻到一个沙窝里挖胶泥,意外发生了,沙窝轰隆一声坍塌了,臭小和银献被结结实实埋了进去。沙窝外的两个孩子吓坏了,急得连哭带喊,凄惨的哭救声,惊动了在地里干活儿的大人,赶紧七手八脚把他们刨出来,算是捡回条命。
我们经常玩的把戏是在地里用土坷垃垒砌个土窑,捡拾柴禾烧制晾干的胶泥模儿,想着烧制成叮当作响的陶制品后,向小伙伴换取自己想要的玩物。但结果往往是失败的,泥模没有烧红,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烧出个黑黢黢的不蹦不裂的泥模,就算出精品了。
南冯村的杜秀科今年65岁,他的三爷爷曾推着独轮蚂蚱车卖过模儿,就托他找几个。杜秀科回话说,“三爷爷原先留在家里两个,一个圆的,一个长的,老宅翻新后,已经找不到了。”
石家庄市赵县县委宣传部 赵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