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虽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是啊,一百年的沧桑,一百年的变迁;一百年的喜怒哀乐,一百年的苦辣酸甜。
百年中,老人曾经历过多少风雨?让我们走近石家庄藁城市梅花镇阳台村的张文魁老人吧。让他为我们拉开那百年的大幕,听他讲述自己传奇而又精彩的百年。
看吧,一幅100年的世纪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1913年,农历癸丑年,民国二年,我来到了这个人世。
闲暇时,我常常在想,自己应该是幸运的,虽出生在乱世,但我闯了过来,踏入了新社会,见证了百年的历史变迁。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条路,回望我的这条漫漫人生路,曾走过荆棘丛生,曾越过沟坎不平,也曾迷茫暗淡,但如今都已是幸福平坦。
苦:命运多舛 参加革命
我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1个哥哥、1个姐姐。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正逢乱世,军阀割据,打来打去,民不聊生,吃饱穿暖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农家来说,就是奢望。
平时根本见不到白面,只能吃高粱面和山药充饥;买不起新衣服,一件衣服往往是哥哥穿完,姐姐穿,然后我再穿。日子虽然穷苦,但我们一家其乐融融,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对于我这个家中最小的孩子,一家人异常宠爱,我上树捉鸟、下水摸鱼,童年时的我根本不知愁苦是何物。
幸福的日子总是很短,无忧无虑的童年在我7岁那年戛然而止,家里突遭变故——父亲染疫病不幸离世,时年才29岁。同样年轻的母亲搂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哭得天昏地暗,痛不欲生。年幼的我们牵着母亲的衣角,也只会哭。
母亲后来回忆说:“当时自己也想随你们父亲而去,但看看你们,真舍不得。本来就没了父亲,如果我再走了,你们咋办啊?在那个乱世根本没有活路啊!”
为了我们几个,母亲强打精神,一个女人家独立支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想尽一切办法,只是想让我们兄妹3人能活下去。
可以想像,那个年代,一个没有男人的家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我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但家里实在交不起学费,我只好在家里拾柴火、赶牲口、套水车浇地。但看着别家的孩子都背着书包去村里与许家庄合办的小学,我羡慕极了。小小年纪也知道家中的状况,不敢跟母亲提上学的事情,但我太想上学了,只能悄悄地去学校,趴在教室外面听别人读书。后来,老师见我经常去旁听,就问:“你这个小孩,这么喜欢读书你怎么不来上啊?”我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家里没钱。”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老师那半是怜悯、半是无奈的眼光在我身上待了好久。我鼓起勇气抬起头,说:“我会做饭,全家的饭都是我做的。”老师笑了,顿了一下说:“那你就为我做饭吧,抵作学费。”
就这样,我终于进了学堂,读了4年半小学。我很珍惜这个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描仿影、练小楷、认字,打算盘、学算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文章我都能倒背如流,很多民国小学的课本我也都读过。很多年以后我还能回忆起当时书上的一些文章。
15岁那年,我该上高小了,家里依然拿不出学费,我辍学了。
我从小长得又高又壮,农活样样精通,手上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茧。冬天别人都猫冬时,我不愿闲着,就和别人一起合伙轧棉花瓤子(轧皮棉)。没有本钱,我们从城里赵财主家借来高利贷,秋天收棉花,冬天利用晚上的时间蹬轧车,卖棉瓤子(皮棉),棉籽卖给油坊,换点钱。那个年代做生意很难,利润很薄,每天起早贪黑地干,辛苦得很,也只够挣个零花钱。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正是军阀混战时期,吴佩孚、阎锡山、韩复榘、张作霖等军阀打来打去,我们村里也经常过兵,来了就要钱、要粮,拉壮丁、打人。我们年轻人见了军队就跑,日夜不安。
当时,共产党有两名地下党员在我们村宣传革命,把《苏联旅行记》等几部进步书籍让我看。看后我激情澎湃,觉得普通人竟然也能当家做主人,做国家的主人,从那时起革命的种子在我心中悄然发芽。写一手好字的我经常为地下党员代笔书写革命标语,如“打倒地主”“平分土地”等。半夜里,我悄悄地拿去贴在北头五道庙、南头人祖庙的墙上,还有街中央,有时也贴到外村。
19岁那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东三省,皮棉无法出口,收的棉花砸在家里,亏了1000块大洋。家人虽没有责备,但我十分难受,家里变卖了几亩地,才偿还了赵财主家的高利贷。
这之后,我对日本侵略者更加仇恨了,一心想外出打日本,以图报国仇家恨。
辣:在外漂泊,几起几落
民国24年(1935年),我22岁,亲戚介绍我到其同学张毅处——国民革命军100军80师、新编20师工兵连当兵。
怀着一颗报国为民的心,我告别母亲,随张毅一路经武汉、上海、厦门,水陆兼行,辗转至福建省漳州南靖县驻地当了兵。
这一路,南北跨越几千里,气候差异太大,水土不服的我,刚到了福建就浑身长疮流脓,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在医院养病期间,我常帮人写家信,还帮医院后勤算账。院长见我文笔、书法和珠算都挺好,就让我留下当了文书,后来又担任了军需,搞后勤。
1943年,我随部队参加了抗击日本侵略军的第三次长沙会战及衡阳战役,亲历了战争的残酷。我看见那么多曾经熟识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更亲眼见到了由于军队贪污腐化成风,士兵战斗力极差,国民党部队很快溃败。
无比痛心的我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不该到国民党军队来,应该参加共产党的人民军队。
痛定思痛后,我毅然离开了国民党部队,当时本想北上参加共产党的抗日部队,但通往北方的路大部分都被日军占领着,无奈之下,我只能流落到福建省建阳县经商谋生。
在部队时,我攒了些钱。利用自己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和一个好朋友合作经营起一家信托商店。顾客需要从外地买货,我们俩收了人家的佣钱后,从上海等地给人代买货物。后来,日军进攻浙江、福建等地后邮路不通了,我们便改做人工卷烟和卖洋布,艰难为生。
1945年,经朋友介绍,我和从浙江逃难到建阳的爱人结了婚。婚后,我俩经营一个小布匹店。
1949年初,建阳城解放了,可蒋介石不甘失败,派飞机两次轰炸建阳城。由于当地建筑以木制为主,一旦着火就“火烧连营”,全城陷入一片火海。我家也未能幸免,辛辛苦苦建的几间门市及攒的家底货物全部烧光,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我还记得那一天,侥幸从火灾中逃出来的一家人站在一片狼藉、到处焦黑的废墟前,欲哭无泪。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哭着问我:“今后的日子咋办啊?”咋办?我也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幸亏一个朋友仗义相助,借给我们一些钱,让我们再次建起了门市,重新开张,卖一些百货来养活全家。
酸:返乡务农 文革被斗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社会逐渐安定,我们的日子也渐渐好转。我开始思念老家,思念多年未见的母亲和哥哥姐姐。
是啊,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在外还娶了妻生了子,而这一切母亲都不知晓,不孝啊!
1951年的夏天,我带着5岁的大儿子第一次返乡,看望阔别多年的母亲及亲人。当时老母亲提出要我回乡生活,考虑到老人的要求,我也觉得人要“叶落归根”。
于是,我返回建阳后,做通了爱人的思想工作,1954年6月,我们夫妻俩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以及全部的家当,坐火车返回了故乡——阳台村。
此时我已42岁,在外漂泊了已有19年。
终于回家了!19年,家里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破旧了许多,房前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母亲苍老了很多,已是满头白发。
1955年秋天,我与哥哥分了家,我分在了村南空场院,只有两间西屋,在家人和乡亲的帮助下,我张罗着盖起3间北屋。由于刚回家,没有家底,很多事情都是乡亲们帮忙,谁帮过咱,我都把人家的名字记在本上,告诉儿女们:人家帮咱,咱要记着,能报就报,即便报不了也要记到心上。
1956~1957年,村里成立高级社,因为我有文化,我当上了小队会计,后来又任村统计、文书和大队副业会计。
从那时起,我养成了每天记账、写日记的习惯,把村里、家里发生的大事简单记下来。开始就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没想到时间长了,村里好多人遇到想不起来的事的时候,都来问我,我成了全村的“记事员”。
有人说,你这样多麻烦啊,每天都得写。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我总在想,能为村里做点事,是我应该的。阳台村是我的故乡,我的根在这儿。
因为我在部队医院里待过,有一些急救常识。我就自己买了药品,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外伤出血,我都能给他们开方拿药。
三年困难时期,低指标、“瓜菜代”,人人都是吃了上顿无下顿。我家人口比较多,生活更是困难,没办法我带领儿子们在祖坟边上开了几块闲散地,种山药、萝卜,只求多出产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因为人口多,队里分的棉籽油舍不得吃,偷偷卖掉换钱花;分的布票因没钱买布,也卖掉一些来换钱。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转眼到了文革时期。像我这样有过旧军队历史的人,首当其冲受到了批斗。村里到处都在办学习班,清理阶级队伍,打倒“地富反坏右”、揪历史反革命。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我如实写清了自己的历史,但由于无法查证,成了一个“历史问题不清”的人,不仅自己受到批斗,几个儿子和亲戚也受到了株连,当工人、参军、入党、提干均受到影响。尤其是大儿子,因为参加工作早,还被撤了公职,甚至被造反派吊起来毒打,差点丢了性命……
回想起这段峥嵘岁月,我都觉得自己太愧对孩子们了。
甜:幸福晚年 乐观长寿
文革后期,开始纠正“左”的错误,藁城县(现为藁城市)落实政策办公室把我的历史定性为“一般问题”,不记入档案,子女无论干什么也不再受任何影响。
自此,我们家的历史掀开了新一页。大儿子彻底平反,补发工资,恢复工作。剩下的几个儿子、女儿有的当国家干部,有的参军,有的经商,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很遗憾,我的爱妻在1990年3月病逝。她和我历经了诸般苦难,生活刚刚好些了,却无缘享受,让我万分痛惜。她虽然走了,我一定要好好生活,用我的眼睛替她看到她没看到的一切,用我的心替她感受她没有经历过的幸福。之后,儿女们常常带我到北京及石家庄周边景点游览,还坐过滑翔飞机呢。现在我身体还不错,儿女们也很孝顺。每当想起这一切,我都觉得非常满足。
我90岁还骑自行车,93岁还自己做饭,95岁能日行3000步,到今年已经整整100岁了,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但年轮就真的走过了一世纪。
很多人都问我长寿的秘诀,我觉得自己还真的没啥秘诀。要非得说点什么的话,我觉得首先就是生活比较规律,每天都锻炼身体,90岁前日行万步,95岁后日行三千步,100岁在室内踱步。每天午后都要小睡一觉。我每餐都要喝一点酒,但都有节制。年轻时自饮不过三杯,敬客点到为止,年老后每天午餐只抿一小口。
第二个就是要常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让人不是弱,不与小人争。”是我的座右铭,也是我常教育孩子们的话。
我想,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我生在那个外侮不断、社会动荡的年代,能幸运地活到现在这个幸福美好的年代,真的很不容易。能如此,是我的幸运和福分,所以,我非常珍惜自己走过的路,也更加感谢自己所有的亲人和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