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保华
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第一次弯着腰,提着一篮土鸡蛋来到城里,住在了儿子家。听不到鸡叫狗咬孩子嚷,看不到牛羊踢栏麦苗青,父亲说城里人的日子真舒坦真干净真规矩。我说,爸,您就多住一阵子吧,也让儿子尽尽孝心。父亲爬满皱纹的额头舒展开了。父亲出生在共和国诞生的那一年,属牛,也真像牛干了一辈子农活。
住在城里的父亲终于不再风吹日晒,不再为吃穿操心,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也让弟弟代种。可是每个清晨或傍晚,父亲总是站在窗前,一个人默默地远眺,我知道,父亲的眼光早越过了高楼大厦停留在家乡的那片土地上,城里的车来车往,喧闹的各种声音,父亲只感觉躁得上。每当我们兄妹几个聚齐时,父亲的话题总能引到老家的那个小土屋里,看《动物世界》,总会想起家里的牛羊。我嫌天太冷,父亲说只有这样才能把菜棚里的病菌冻死;我咒天太热,父亲却说天热了庄稼才熟得好;我喜欢细雨绵绵浪漫,父亲说雨老是这样下,棉花桃子要掉光了,父亲就是这样与我“作对”。我们说着网络上的新鲜事,谈着股票的涨跌,评论着国际时事,父亲啪嗒着吸着烟,一言不发。但当五岁的女儿问爷爷玉米怎么种出来的时候,父亲兴奋地异常,滔滔不绝地讲到女儿连连点头为止。
一天下班后,我看到父亲在楼前的花池里,和一些育花的工人一起劳动,双手沾满了泥巴。我当时有些生气,但没有说什么。当父亲乐呵呵地回到家时,我埋怨父亲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辛苦了大半辈子了,应该好好闲度晚年。父亲却说这一闲下来,浑身疼,还不如干些活舒服。我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手,我似乎一下子理解了父亲。
父亲终于盼来了春天,他坚持回乡下老家。我把他送到车站上,看着父亲坐着车远去,我知道,父亲的王国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