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
甭看胡一梅这么多年来坎坎坷坷,但她对生活并没有失去信心,如今在工厂打工,一天能挣100多块钱,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她说:“好人会有好报,只要你付出了,生活不会亏待你。我奶奶(继父的母亲)当初对我那么不好,小时候,我父母都不在家时,她甚至插上门不让我回家吃饭。前两年她生病了,我伺候了她两三个月,端屎端尿。她临死时,拉着我的手说‘闺女,这么多年我亏待你了,你比我亲孙女照顾得还好,对不住啊’。”
生活就是如此,命运就是如此。百人百命,既然一切不可改变,你就得努力接受,哪怕是苦难,只要你能熬过去,前方的天空肯定会有彩虹。
祝福胡一梅,祝福这个坚强的异乡女人。
一、我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出生在四川,父亲一家极度重男轻女。因为母亲头一胎生下了我——一个女孩,她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在一家人不断的吵闹中,在父亲、爷爷、奶奶冷漠的目光中,我慢慢长大。
我记事很早,记得两岁多时,父母都下地干活了,我不小心从炕上摔下来,疼得哇哇大哭,嗓子都哑了。爷爷、奶奶就蹲坐在我家门口不紧不慢地吃饭,甚至都不愿看我一眼。
4岁那年,父母把我送进了幼儿园。我家离着镇上的幼儿园有五六里路,父母没时间送我,我便自己走。山路坎坷、泥泞,赶到下雨时,泥水能没到我大腿根。虽然艰苦,但我很快乐,因为不用每天再看父亲、爷爷、奶奶那张张冷漠的脸了。
上了没多长时间,一天放学后,听人说母亲住院生孩子了,是对龙凤胎。我赶紧跑到医院,当时妈妈脸色苍白,见到我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和我说话。后来才知道妈妈生孩子时大出血,差点没了命。
我抱了抱弟弟、妹妹,那是我第一次抱弟弟,也是最后一次。几天后,我再去医院,只剩下妹妹了。因为弟弟出生时太虚弱了,夭折了。
又过了几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妈妈正躺在院里一个简易担架上,担架一头搭在梯子上,一头拄在地上。妈妈说,家里人把她从医院里接回来后,就没人管了,已经在这儿躺了1个多小时了。我也没有力气挪动担架,只能陪妈妈说话、解闷。天快黑时,父亲才回家,把妈妈弄到屋里,但转头又出去了。妈妈跟我说,她饿了。家里没人,只有我去做。那时我才4岁多,踮起脚来都够不到灶台。我只能搬个板凳爬上灶台,添上油,找来柴火。一会火灭了,一会油溅了,一会鸡蛋糊了,弄得我手忙脚乱。
妹妹的降生把这个家庭推向了更深的战火之中,父母吵得更厉害了。妈妈没休息几天,便被逼着下地干活了。
我也退学了,因为要在家看妹妹。母亲给我做了个小背篓,把妹妹放进去。妹妹特别淘气,小手抓我的脸、头发。不仅如此,我还要不停地转悠,轻轻地颤着,否则她便大声哭闹,让我不得安生。
我把妹妹看到两岁。我已6岁,该上学了。把背篓换成书包的那一刻我激动极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那一年父亲犯了罪,被抓去坐牢了。
小小年纪的我也明白有一个坐牢的父亲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一家人在乡邻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每日都提心吊胆地过。晚上睡觉时,为防坏人骚扰,母亲通常会把一根木棒放到床头。
我本来学习很好,老师也很喜欢我。但自从父亲被抓后,老师看我的眼神便不一样了,上课时,无论我的手举多高,老师也不会叫我回答问题。同学也欺负你,推搡你一下,骂你两声。
我不敢反抗,一个犯人的女儿有什么权利反抗。
二、父亲坐牢,妈妈出走,我成了“孤儿”
爷爷奶奶对我妈更是百般刁难。虽然那时并不能体会到母亲内心深处的苦楚,但母亲越来越少的笑脸让我感受到寒冬也许马上就来了。
有一天晚上,母亲搂着我,流着泪对我说:“你是姐姐,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天真的我说:“不用,她有妈妈。”妈妈苦笑了一声,搂着我无声地流泪。
没过几天,妈妈不辞而别,我和妹妹成了孤儿,只能搬到了爷爷家。
本来爷爷奶奶对我就不好,如今惟一的靠山——妈妈又弃我而去,我在爷爷奶奶家的生活可想而知。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看我不顺眼。在我看来,他们能让我上学,能让我吃饱饭,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虽然生活不如意,但毕竟是小孩子,忘性大。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那两年间,关于我妈的风言风语很多,什么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奶奶问我:“你妈如果来接你,你跟她走吗?”其实我内心深处极度渴望能生活在妈妈身边,可我不敢说,怕激怒了奶奶,只能撒谎:“不跟她走,她不要我了。”期间,妈妈也曾来看过我两次,但我都是怯怯地跟她说话,并且不敢单独在一起,不敢待得时间长了,几次都是让妈妈哭着走的。我也想哭,但我只能忍着。
三、我回到了母亲身边,但并未感到幸福
1992年,我10岁。
一天,小舅突然来学校接我,说让我周末到他家去玩,已跟我爷爷说好了。到了小舅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好多亲戚都在。小舅对我说:“你妈现在去河北了,来电话让我把你送过去。”我内心欣喜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恐惧占据了,万一让爷爷奶奶知道咋办?万一妈妈待我不好咋办?
但这一切我都主导不了了,大人们已经为我安排好了。
怕夜长梦多,晚上9点多,我和小舅步行从家赶往县城坐火车,一直走到了凌晨5点多。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赶到了石家庄,下车时是凌晨。我异常狼狈。鞋磨得露着脚趾头,穿着单裤,破了的书包只能抱着,稍不注意书就会漏出来。
十月下旬的河北,已经很冷了。从石家庄赶往保定安国市,一路上我瑟瑟发抖,可能是冻的,可能是饿的(三天两夜的行程基本没吃上饭),也可能有点紧张。
终于到了,见到了我的妈妈,我梦中曾经见过多次的妈妈。我有点胆怯,妈妈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高兴,只是淡淡地领着我见新家的各个成员,叫“爸爸”“爷爷”“奶奶”……
我机械地应付着,其实我不想叫,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但我必须要叫。我知道,我要乖一些,妈妈才高兴,我要开始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在来河北的路上,我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将会过上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的幸福生活,可是我错了。我到这个新家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父母总是吵架,大半是因为我。为了讨母亲欢心,小小年纪的我努力地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 父母吵架时,敏感的我总能听到,我不敢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不该千里迢迢来到河北。
有时母亲着急了,就吼我,你走,去你姥姥家(那时姥姥也搬到河北来了)。我还小,我能去哪里?紧咬着嘴唇,我不能说话。
我总是想,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来到这儿,让妈妈为难、伤心。
转到新学校后,一个外地女孩子当然要挨欺负。每次走到教室门口,淘气的男同学就“咣”地一下子把门锁上,我只能等,等到老师来了,才能进屋。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一站起来,前后桌的同学就故意用课桌挤我,快要坐下时,凳子早被撤走了。
这一切我不能和任何人说,不能发泄,因为别人都是亲生父母,而我呢?所以只能让它烂到肚里。
有时想想这些,我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其实我也有泪,不过笑总比哭强些。
1995年,父母投资建了家工厂。那年我13岁,建厂初期雇不起人,所以每天三四点钟我就得起床为工人们准备早饭,忙活到五六点,草草地扒拉两口饭再去上学。
后来工厂逐渐走上了正轨,家里的经济条件也逐渐好起来。
继父老实、憨厚、耳根子软,母亲要强、性子急。继父啥事都听我奶奶和姑父的,所以父母还是经常吵架。
这种状况一直到1997年姑父因病去世后才稍微有些改善。
四、稀里糊涂地嫁了人
2000年我考上了中专,本来远离了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家,心情可以敞亮一些。但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心事越来越重,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啥事都压在心底,久而久之,竟然有些抑郁,不会说话,不会交流,不会沟通,不会表达。
中专上了两年,抑郁了两年。我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本想毕业后在自己厂子里跑跑业务,但不知是我那些哥哥、姐姐们多心,担心我插手家族生意,还是他们真的对我一个女孩子跑业务不放心,一家人坚决反对我进厂工作。
这件事仿佛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我压抑了十来年的怨气,不能再在这个家待了,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不然我会疯的。
2002年,我离家出走,投奔上学期间认识的一个在北京的朋友王毅。
其实我就是想让他给我找个工作,能糊口就可以。但家里可乱了套了,都传言我跟别人跑了。我母亲急了,疯了似的四处找我。
我到了北京后,王毅给我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但因没有工作经验,干了几天就被辞退了。我不想再麻烦王毅了,就自己去人才市场找了个保姆的活儿,其实就是在一个别墅里给一个富人养狗、养猫,偶尔做做饭。
后来母亲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我在北京,并找到了王毅的电话。她每天都给人家打电话,其实那时候王毅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母亲便吓唬王毅,说他把我拐跑了,威胁他要报案,把王毅吓坏了。碰巧,一次我病了,不得已找王毅借钱,他找了几个朋友把我“押”回了老家。
我妈不依不饶,非得说我俩在搞对象,让王毅对我负责,不让人家走。
王毅比我大4岁,我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俩半推半就地承认了恋爱关系。其实我俩一共就见过两三次,纯属朋友关系,当时就想让王毅赶快脱身。
王毅本来有女朋友,是北京市的,独生女,女方要他去北京落户,他家里不愿意,迫于压力,刚分了手。我正好填补上他的感情空缺。
他心情苦闷,我则需要逃离这个家,去开辟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俩人一拍即合,很快领了结婚证。
因为过于草率,我俩婚前并没有啥了解,没有感情基础,跟我没有一点共同语言。婚后经常吵架,大都是因为他的前女友,因为他俩藕断丝连,经常通电话。
王毅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眼高手低。几年来,做过几次买卖,但干啥啥赔。但既然摊上了这样的男人,只能认命,凑合着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