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儿,从我小时的家里幽幽地传来。父母一结婚便接手了爷爷的小饭馆,在油烟氤氲中,我降临世间。饭馆不大,也没有门脸,客人需要穿过一条浅浅的胡同,要没有门楣上的招牌,人们会以为这里只是一处寻常院落。这个小院里烹调的滋味儿,就在这小城的风雨中回旋,荡漾在小城人的口齿间。
印象中最深的是夏日。只要无雨,爷爷一早便会拿一把蒲扇,坐在院里的葡萄藤下轻摇。父亲从早市买菜回来,先放在葡萄藤下爷爷面前,如果爷爷不是十分满意,父亲便要将菜处理掉,到集市上重新去买。祖父总会严肃地盯着父亲,大声地呵斥:“玩虚的,是骗不了客人嘴里的滋味儿的。”将近中午了,那些预约的客人仨仨俩俩地陆续来了。家里没有雇堂倌,里里外外只有父母两人忙活。无论有多忙,爷爷还是依旧坐在葡萄藤下,左右摇动着他的蒲扇,尽管有时天气并不是很热。
爷爷的嗅觉和听觉灵敏得让人惊诧。他能根据菜品入锅时的响声和气味儿,判断出父亲炒的某道菜的优劣。此时,他会猛然站起身来,几步跨入厨房,准确地找到那道菜,翻抄补救。那道菜在他的妙手之下,果然另有了一番引人垂涎的香味儿。补救不了的,爷爷一定会让父亲重炒另做。爷爷如同惊雷般的响声至今还在我的耳旁:“炒菜得用心!这样菜才会有滋味儿!”之后,就如释重负地悠然离开,重新坐回到葡萄藤下,喝着紫砂壶中的白开水。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不喝茶与酒。记得有一次,我在爷爷身边玩耍,有位与他熟识的客人问他,这么闲,为什么不品品茶喝喝酒?爷爷笑着答道:“一个厨子是不能用这些味儿重的东西的,否则口舌和鼻子就会麻木,就难再品出菜的滋味儿。”边说着边将我拉到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做人也是这样,你以后会慢慢地懂得的,我师傅就常常对我说这些。”
冥冥中,有些人似乎注定要离开家乡的。爷爷无意让我承继父业,我便有了到城市里闯荡的机会。豪华的酒店、油垢重重的小饭馆、立等即得的洋快餐,或辛辣,或绵软,口感浓重,却没有家里饭菜的滋味儿。有时能巧遇与我一样出来打拚的老乡,觅一处饭馆小酌,说得最多的是我家做的饭菜,让他回味难忘。即使在外面漂久了,唇齿之间的滋味儿依旧。遇到乡人,就能勾起对家乡滋味儿的无尽回想,在心中漾起幸福的涟漪。
家乡外出打拚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开的饭馆却越来越火爆。漂泊的乡人,大多会在回家前打电话给父亲,或俭或丰地订上一餐,密麻麻地填满父亲记事的纸页。
外面世界一定会有比我家饭馆更有滋味儿的食物,但家乡的滋味儿让人魂牵梦绕,不能忘怀。
邢台市威县第一中学 王培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