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宋国刚
2012年农历十月初八的早晨,我的记忆被定格在这个瞬间。因为我最亲爱的人、我最敬重的人,最疼爱我的人,最关心我的人——我的父亲突发心肌梗塞,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停下了他劳碌的脚步。
他才66岁啊!
最让我们难以接受的是,老人临终前都没有给他的4个儿女一个送终的机会,没能和他的孩子们说上一句话,哪怕让您的儿女们围在您的床边静静地陪您一会儿也好啊!
父亲就这样匆匆地走了。为全家人他奔波劳碌了一生,从未停歇。也许,是他想休息了,是啊,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天堂里没有艰辛苦痛。父亲,您在天堂应该是安静的、快乐的。
回忆父亲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有的只是平淡中的艰辛。
一、没有发财的命
父亲姐妹五人,他排行老四。在农村,父亲应该算是独子,但他一点独生子的坏习气都没有,有的是一种担当,一种家中独子的担当。
改革开放前,家里很穷。父母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俩人婚后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当时不允许个人做买卖,家里的一切开销就指着在队上挣的那点工分。当时村里有家塑料企业,父亲给集体企业跑业务,天南海北的。当时觉得父亲很风光,能四处走走转转,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时候父亲并不容易,当时交通、通讯不便,吃住条件更差,跑业务还得四处求人。但相对来说,业务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农民最好的工作,不用在地里卖苦力,胆子大的还能挣点外快,但父亲为人耿直,从来不沾集体一分钱的光,有时甚至要往里添点钱。
改革开放后,集体企业破产了,父亲也“下岗”了。
后来父亲总说“自己没有发财的命”。因为如今我们当地发财的人大都是做塑料生意的,很大部分都是利用当时集体企业的业务关系。父亲几乎跑遍了全中国,业务精通,在行业中口碑也很好。但父亲认为,既然厂子已经倒闭了,自己也就没有继续干下去的必要了。唉,现在想来,就是父亲的脑筋死板,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就是没有发财的命”。
二、为全家,他努力地奔波着
“下岗”了,怎么办?家里十来口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呢。因为他上有老,下有小,自己3个儿子、1个闺女,大的不过十来岁。
靠种那几亩薄地肯定养活不起,当时农民还没有出外打工的习惯,大都在当地卖苦力。
当时我们村里有个砖厂,父亲和砖厂负责人商量了一下,开始给砖厂跑运输。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套上自家的马车,谁家买砖,父亲负责送。这是个异常辛苦的活儿,买家掏了运费,人家便啥也不管了,父亲一个人从砖厂装车,送到人家指定的地方,一个人卸,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也就能挣十来块钱。听母亲说,父亲回到家,累得如一滩泥一样,甚至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由于干活太狠,父亲的腰、腿都落下了毛病,岁数大了后,腰是弯的,腿也伸不直,走路一拐一拐的。
农民盖房子大都是头一年的秋冬便把砖买了,所以春天父亲会清闲一些。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春天便人工孵化小鸡,四处串乡卖,挣钱养家。夏天时,父亲便会带上些地里出产的花生、红薯等土产,骑自行车到北京去卖,换些零用钱。我们这里离北京200多里地,父亲一般都是半夜起床,骑八九个小时的车子,把东西卖完,然后再连夜赶回来。
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靠着父母的起早贪黑,拼命劳作,勤俭持家,也是其乐融融。
父亲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用一句大不敬的话来形容他,有些“愚孝”。也许现在的人们无法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因为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和感受到的事物和现在截然不同。
父亲对我奶奶言听计从,对我妈可就不一样了。平时,父亲对母亲很好,重活不让干,好吃的也会想到给我妈留点。但一旦我妈和我奶奶发生了摩擦,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肯定是我妈做的不对。我妈如果及时认错,说两句软话,也许事情能过去。如果稍微顶撞几句,脾气暴躁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对妈妈就是一顿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那也是父亲最后一次打母亲。我8岁那年,可能也是因为老人的事情,母亲稍微多说了几句,俩人便打了起来。当时打得很热闹,好多乡邻来拉架。当时我小,很不明白,甚至有些恨父亲。但我长大后,有些理解父亲了,因为只
有这样,奶奶才会消气,家庭“战争”才会过去,也许这便是时代的不同,观念的不同吧!
三、对子女的爱,他从不吝啬
父亲只是对母亲有些不讲理,对我们这4个子女,他的爱和宽容却从不吝啬。记得我二哥9岁时,腿上长了一个小毒疔,本来慢慢吸收了就没事了,可二哥很淘气,偷着下水洗澡,结果把毒疔碰破了,感染上了败血病。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和技术很差,乡卫生所的大夫看了看,直摇头,说没治了。父亲二话没说,带着二哥便去了北京301医院,当时我家邻居的亲戚在这家医院上班。到医院后,医生说送来的有点晚,医药费得一千来块钱。当时是上世纪70年代末,人们手里根本没有活钱,1000块,那就是天文数字啊。父亲对医生说:“只要你们能把孩子治好,就是是砸锅卖铁卖房子都行。”正是因为父母的坚持和爱,终于把二哥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最后花了600多块钱,都是父亲一点一点地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后来和父亲说起这件事,他笑着说:“别说是600了,就是6000,也得给孩子治啊,那是一条命啊!再苦、再难也值了。如果当时治不好,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高兴的。”
在爸妈的疼爱呵护中,我们兄妹四个慢慢长大了。三个哥哥都在爸妈准备好的新房里相继娶妻生子,分家另过。最小的我也在1995年踏上了工作岗位,成为了一名国家教师。2000年在爸妈的祝福声中出嫁了。在这期间,爸妈又为爷爷奶奶送了终。
说起我们这个家庭,在农村算是最困难的了,为啥?3个小子啊!盖房、娶媳妇,得多大花销,得多少事啊?但父亲从来没有怨过什么,甚至和我们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如何难。他默默地做着这一切,默默地为自己的子女们燃烧着生命,直到最后一刻。
父亲一辈子耿直,再加上热心肠、公平、公正,他在村里人缘很好。村子里不管谁家有红白事,都要找父亲去主持操办,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因为父亲在村里的威望很高,他出殡那天,村里几乎所有人都赶来为父亲送行,很多人都在默默地擦眼泪。是啊,人活一辈子,也许这样也算值了。
四、日子好了,父亲却走了
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一生平淡清贫,就靠他勤劳的双手,把每件事办得都很风光。但沉重的家庭负担把父亲的腿累弯了、拐了,爸妈也无力为自己再盖两间养老的房子了,便跟着三个儿子轮流过。
岁数大了后,父亲总是跟我们说,他对不起母亲,跟了自己一辈子,也没享过啥福,年轻时太顾及老人的情绪了,对母亲不太好。如今想补偿,但腿脚不好,力不从心了。他一直嘱咐我们,一定要对你们的妈好,就算是替他补偿一下吧。
岁月慢慢流逝,父亲渐渐老去,背驼了,腰弯了,腿也拐了,曾经精壮的小伙子如今已是满头白发。
他的儿女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三个儿子在村里的生活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儿子、二儿子都盖好了楼房,宽敞又明亮,三儿子和我也在城里买了房,自己的老伴也刚办好了民办教师的补偿手续。父亲曾对我说:“忙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但看你们过得幸福,我就知足了。”
大哥结婚早些,已经有了小孙子。父亲最欢喜的事,便是哄重孙玩。看他牵着娃娃的手,一脸满足的幸福。
我们大了,父母却老了,他们该享享清福了,该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快乐了。但是父亲,父亲却狠心地走了,抛下了挚爱他的儿女们,抛下与他同甘共苦的老伴,早早地离我们而去!
五、父亲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们
父亲去世前一天,突然喘不过气来,以前偶尔也有过这种情况,吃点药就没事了。我们曾劝父亲去医院看看,父亲说,看啥?我身子骨好着呢,不用!
他去世的前一天,突然喘不过气来,来得很猛烈。母亲赶紧让他吃了点速效救心丸,在沙发上躺了一会才好点。母亲催促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执拗的父亲说啥也不去。当时母亲也有些大意,因为原来父亲也闹过,吃些药便能顶过去。接下来便和平常一样,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下午父亲还骑三轮到村外遛了遛弯。看着一切都很正常,我们自然也没有往心里去,因为谁也没有想到66岁的父亲会突然离开我们。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刚起床,想到院子转一圈,但突然犯了病,心肌梗塞。老人都没有给儿女们把他送去医院的机会,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甚至没有给我们留下道别的机会,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对于妻子儿女来说,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这犹如晴天霹雳,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
这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
转瞬间阴阳两隔,我们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我们再也看不到父亲那苍老的容颜了,我们再也抚摸不到父亲那满是皱纹的脸了。去小院走走,只有母亲形单影只,显得空落落的。但逝者已逝,父亲,请您在天堂放心,您的儿女会好好善待母亲,让母亲颐养天年。
采访手记
罗玉秀是本报的一位忠实读者。她老父亲的突然辞世,对她的打击很大,总是想写一些东西,怀念自己那早逝的、尚没有享过福的老父亲。
记者电话采访她时,接通电话后,记者刚介绍完自己,说明采访意图,电话那端便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但问起她一些事情,一些所谓的她父亲做过的“大事”“轰动事”,罗玉秀苦思良久也想不起几件来。
也许这便是平凡的人生,平凡的人,平凡的故事,平凡的感动。人在天地间,成大事,成风云人物的机会很少,你我皆凡人,在平淡的生活善待自己,善待亲人,善待朋友,善待生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