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宋国刚
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不是个普通人。
有梦想,有想法,从小我就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也许因为我的特立独行,少女时代曾吸引过无数男孩子的目光。那时,我曾经做过选择,但这个选择被父母认为是错误的。我执拗于自己的想法,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十几年。
再回首,我有些悔了,年少的轻狂让我付出太多太多。
一、早恋
我出生在河南北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我家姐弟4人,我排行老大。
上小学时,我成绩非常好,学习基本不费力气,从来没考过第二名。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XX村有个小女孩,长得可爱,学习成绩好,还挺会说,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我是在乡邻们的称赞中长大的,父母也把我当作全家人未来的希望。
后来上了初中,学习成绩依旧出色。
但随着慢慢长大,开始有了少女的心事。经常一个人坐在操场上静静地发呆,看夕阳悄然西下,看落叶缓缓飘下,看几个人影从学校门口一闪而过,看那些男孩子在操场上生龙活虎。
慢慢地,班上的一个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韩海东,长得很帅,平时酷酷的,不爱和同学说话,但一说话就透着一股那个年龄不应有的成熟劲儿。但他学习成绩并不太好。
注意上海东以后,我开始以各种借口接近他。那时我是学习委员,便经常以检查作业为名单独跟他说上几句话。
时间一长,海东也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好感,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化,经常找我问问题。其实我俩根本就没有商量问题,而是悄悄地说着我们之间才能听懂的话。
同学们看出了我俩在搞对象。我不在乎,搞对象咋了?!老师开始找我谈话,但他们说他们的,我干我的。
少年时代的叛逆,别人越反对,我们俩走得越近。
当时,我上初二,我和海东的“事迹”传遍全校。因为事情已经公开化了,我和他也没有了顾忌。朋友们劝,老师们训,家长更是反对,但这一切都没有阻止我们俩那颗年轻无所畏惧的心。
二、出走
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时,肯定会忽略另外一件事。我的学习成绩因搞对象一落千丈。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觉得人有所得就会有所失。
中考时,我的成绩可想而知,海东同样也落了榜。
在人们阵阵的叹息中,我离开了校园。我不想继续复读了,因为海东家庭条件很差,需要他外出打工挣钱。他说,以他的成绩,即便复读考上高中,也很难考上大学,再说家里条件也不允许,还不如在社会上混几年,增加点社会经验,以后单独干一番事业。
那时,我好像着了他的魔。很多人劝我复读,我拒绝了。
当时我们那儿定亲的年龄普遍偏小,毕业后,我和海东感觉应该谈婚论嫁了。但对于这桩婚事,父母坚决反对,第一,他们认为是海东耽误了我的前途;第二,他家太穷了,怕我嫁过去受苦。
为此,我抗争过,和父母吵过,闹过,甚至绝食相抗,但这一切都没能让我父母回心转意。他们总认为我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一切。母亲曾跟我谈过,说:“孩子,你已经因为早恋耽误了自己。也怪我们当时没管好你,但同一个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我们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从小听惯了夸奖的我,根本听不进一点点反对意见。
一次,因为海东的事和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本来脾气就暴躁的父亲生平第一次打了我,木棍打断了两根,我后背和屁股基本没有好地方了。但就是这样,我一声不吭,更不肯认错。后来父亲打累了,也心疼了,母亲搂着我放声大哭,父亲蹲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家了。
我要走。
在炕上躺了三天,刚刚能下地,我在家中偷了200块钱,踏上北去的列车。我想尽快地离开这个家,离开我所憎恶的父母,自己闯荡一片天,让他们看,尤其是反对我和海东的人看。
其实我根本没有出过远门,只知道往北第一个大城市就是河北省的邯郸市。当时是90年代初期,通讯、交通不便,我不可能去找海东,只是在镇邮局匆匆地给海东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走了,去邯郸了,要他去找我。
我不知道海东是否能收到,我是怀着一种决绝的情绪走的。
三、打工
列车缓缓启动,那一瞬间,我隐隐地有些后悔,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熟悉的一切,我有些留恋。难道就这么走了?走吧,开弓没有回头箭。
今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到邯郸后,举目无亲的我有些害怕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陌生的地方是很危险的,我努力让自己自然些,再自然些,努力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当地人。
最终,我在一家小餐馆找了份工作,为了让人家收留我,谎称已经18岁了。
那年,我才17岁。
打工的生活是艰辛的,幸亏我还算机灵,和老板、几个同事关系都很好,尤其是老板娘对我像亲闺女一般。我在异地他乡重新又找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暖。
夜深人静时,我也想家,想爸爸妈妈,想海东,他们是不是也想我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父母疯了似地找我,还找人去海东家大闹了一顿,海东也因为此事远走他乡打工。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20多年,想来才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听父母的话,我的生活将是另外一个样子。但路都是向前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期间我没有海东的任何消息,也没有和家人取得过丝毫联系,我只当自己是一个人。平时还好,和同事嘻嘻哈哈、忙忙碌碌,最难过的是中秋和春节,别人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为自己年轻时的倔强和轻狂买单,孤独的自己让泪水肆意地流过脸庞,但我从没有哭出过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哭也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结局,所有苦果让自己独自咽下吧。
年龄渐长,心事渐多,主要是长时间没有海东的消息,他在我心中的影像越来越模糊。
四、嫁人
这时候,一个男人闯进了我的心房。为什么说是男人呢?因为他比我整整大10岁,我20岁,他已经30岁了,他叫王利明。
当时我跟他在同一个工厂打工,我在办公室,他在车间,因为工作原因,我俩经常接触。他渐渐发现我总是一个人,开始找各种借口接近我。
其实我对王利明有些好感,也许跟长年一个人在外,想找个年长的人依靠有关。但我只是把他当作大哥,并没有往深处想。
王利明老家是冀南的一个小县,家里弟兄们多,条件很差,所以到了30岁还没讨到媳妇。
一来二去,厂里人都看出王利明对我有意思。后来,厂长亲自给我俩做媒。
那个时候,我的心仍如一片死灰,对于未来根本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看着王利明还算老实,对我还算照顾。就是他了吧,我有点认命的感觉。
婚后的生活异样的平静,平静得有点可怕。老公木讷、寡言,每天和我的交流只限于他有生理要求时,在床上的那一会,其他时候都是沉默的。我有些心事想跟他讲,但好像鸡对鸭讲一样,他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没有建议,没有意见,甚至没有反应。
但他对我很好,虽然他不会表达,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但从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能感受出来。我在家像个公主一样被宠着。但我不喜欢这种宠爱,我向往的是那种平等的,可以交流的夫妻关系;是那种有激情的,可以肆意表达自己情感的夫妻关系。
老公给不了我。
很快,一双儿女降临,我便被拴到了家里,无法出门打工。每天的柴米油盐,每天的生活琐事。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跟傻了一样,每天只知道看孩子、做饭、睡觉。
那个时候,我也曾想过回娘家,但我害怕。我真切地感受到“近乡情怯”,对娘家无限渴望,可不敢回去。因为我过得并不如意,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突然回去,父母是不是还会接纳这个不孝的女儿?
我强迫自己忘了娘家的一切,但这不可能,父母总是不经意地走入我梦中,醒来,枕畔便会洇湿一片。
2006年,儿子10岁了,小女儿也8岁了,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家庭那种沉闷的气氛了。
五、回家
我要走!跟丈夫深谈了好多次,他终于答应让我出门打工。
记得离开的那一天,我心情好得出奇,只是偶尔看到一双儿女才有些心酸,心中只能默念:等妈妈挣好多好多钱回来,一定给你们买一大堆好东西。
其实我就是在逃避,逃避现实的一切,好像十多年前逃离我曾经的那个家一样。
2008年,我在沧州打工,一个要好的姐妹的母亲突然离世,她在半夜接到的死讯,我陪着她一直坐到天明等她回家的第一班车。那半夜,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了她的母亲。其实她母亲很平凡,俩人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但就是一件棉衣、一顿饺子、一次训斥……就让好友唏嘘半天。
听着听着,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年迈的母亲。她还好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那个姐妹一同去了车站,她回家奔丧,我回家收拾行囊。我要回娘家。
怕刺激到父母,自己是一个人先回的。
拎着行李,重新走在那个熟悉的乡间小路上,我无限感慨和忐忑。
老家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慢慢地走进院子,泪水不争气地淌满脸颊。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都留下了岁月的刻痕,院中那棵柿子树粗壮了些。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母亲从屋里出来,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母亲爬过去。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揉揉眼睛,才看清是我,不顾年老体衰,向我扑过来。
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头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时候,父亲也出来了。我们哭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我稍微清醒了些,轻轻地挣开父母的环抱,趴在地上,重重地给父母磕了几个响头,说:“不孝女回来了。”
团聚,最终还是以欢乐收场。那几天说的话,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说的都多,母亲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受没受苦,丈夫对我好不好,为啥不把孩子带来。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但大家好像约定好了一样,谁也没追问我当年出走的理由,没有一个人怪我当初的轻率。
在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后,我赶回婆家,这次把丈夫和孩子都带过去了,一家人见面又是一阵唏嘘。
后来,我和海东又联系上了,他也结婚生子了,过得还不错,在当地开了家小型加工厂,日子过得富足而平静。
我没有再追问当时他是否收到了我的信,是否去找过我,我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虽然我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我的意,但我的丈夫对我很好,还有一双儿女。而海东同样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已经成为了两条平行线,这辈子将永远没有交集了。
海东是我的QQ好友,我俩偶尔还会聊上几句彼此的生活,但只限于此了。
采访手记
和艳霞一直电话联系。她说是一次在邻居家看到了“凡人故事”,便加上我的QQ号。断断续续地听她讲述自己前半生的“传奇”,她的情绪很平静。
她说:“年少轻狂,让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误我,更误了父母,因为我,父母比同龄人明显要老很多。一个人,能真正把握自己的也就三四十年,而我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浪费了十多年啊。如果让我重新来过,我想我会选择另外一条道路。”艳霞感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