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4213）

错而无知 却有幸

黄桂元

　　人的一生，总括起来，就是不断纠错的过程。纠来纠去，由刚而柔，由方而圆，成才成器，成精成贤，相继融入诸如“不惑”“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景致，却仍不能杜绝犯错。故而，庄子才有“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的喟叹。

　　犯错，是人在成长中积累智慧，完善自我的必然经历，只要还活在世间，就会与形形色色的纠错相生相伴，纠缠不休。雨果有句名言说得浪漫生动：“尽可能少犯错误，这是人的准则；不犯错误，那是天使的梦想。”

　　美国有个叫阿图·葛文德的医生，被称为同行中最会写作的人，他在《清单革命》一书中做出归纳，人的错误主要分两类：一种是“无知之错”，即，没有掌握正确知识而犯的错误，属于认识层面问题；再一种是“无能之错”，虽掌握了正确知识，却因没有正确使用而犯错，这属于能力层面问题。这种有创意的见解，令人心头一亮。

　　日常生活中，常看到一些人懵懂犯错的模样，天真可爱。正因为人会犯错，才显露出本来就是红尘中凡夫俗子的真实面目。人因为无知而犯错，并不要紧，不幸的是对自己的无知浑然不觉，自我感觉永远良好。有位朋友回忆中学年代，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一番慷慨激昂，他劝诫学生认真学习，不要玷污学校的名誉，却把“玷污”说成“沾污”，以后年年重复。为何没人提醒？校长并非明知故错，而是贵为学校的一把手，没人敢出头纠错，也就听之任之，成为笑柄。

　　相比之下，我是幸运的。十年前，我们南开中文系七七级搞过一次师生聚会，久别重逢，交谈甚欢。我犯了跟那个校长同样的错误，把“暴殄天物”的“殄”读成“疹”，当即被一位老先生纠错，在场同学鸦雀无声。纠错者是年近八旬的王双启教授，字启之。对于我，汗颜也很正常，毕竟是名校中文系汉语言专业毕业，不时还在报刊舞文弄墨，发表点小文。见我诺诺称是，启之先生话题转移，这件事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意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竟是启之先生。老人家说：“昨夜失眠了许久，不该当众纠错，你是个作家，不合适，不应该，我老了，忘记了场合，还是私下提醒为宜。”我一时语塞，眼睛潮湿了。表达了几点想法：第一，在老师面前，学生不存在面子问题；第二，学生有错，老师纠正，理所当然；第三，老师永远是老师；第四，您纠错，是爱护我，为我好，避免了我今后在更多场合再出丑，对老师，我只有敬畏，感谢，还有爱戴。先生沉吟片刻，不再多言，挂断电话。

　　我与启之先生通电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三年前，先生静静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惊动任何朋友。我怀念先生大美师德，也越发相信，任何时候，纠错都不晚，这是我们这一代学子的幸运。（4月4日《今晚报》）载第909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