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07
车子准点从客运站出发，我在心里暗暗计算：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车子在临时停靠站停下，这是公交车出站必经的一道手续：停靠站的人会检查车上是否超员。其实上级不来检查，每辆车多一个两个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能经营公交车的基本都是客运站内部的人或者亲属。
过了停靠站，又有几个人上车了，这回公交车上两旁的座位都坐满了，后上车的人只能站着了，乘务员早有准备，她在前边几排座位下面拽出几个简便的折叠凳，后来的几个人一个一个坐在了过道上，没有一个人出声，都见怪不怪了吧。
我还担心下了这一冬的雪，道路是不是很滑，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路上没有积雪。车子飞快地在公路上奔驰，女儿在老公的怀里睡着了，这样也好，一觉醒来就到站了，免得晕车。
妹妹家的孩子走在半路说肚子疼，原来是晕车了，奇怪，别人晕车都是头晕，他是肚子疼，我看他一张白皙的小圆脸，眉头紧皱，脸色蜡黄，一只手按在肚子上，身子歪在他母亲身上，哎，还不如睡一觉呢。
我告诉老公把女儿脖子跟前的围巾松一松，把帽子拿下来，别让孩子睡出汗来，出汗了，下车容易感冒。
坐在前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拿出一支烟，我在心里暗暗着急，乘务员咋不过来呢，这么封闭的环境抽烟还不得熏死呀！我正在想着，老公和那个人说，大哥，你坚持一会，下车再吸烟吧，孩子已经晕车了，你再一吸烟，他要是吐了，直接喷到你身上，那这车咱还咋坐呀！那人瞅了瞅外甥，把烟又放回到烟盒里，我急忙说谢谢，那个人把身子转过去，头往车座上一靠，双臂环抱，闭目养神了。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08
不知走到哪儿了，车速慢下来，是有谁要下车吗？环顾一周，看见车上没有人动，看来是有人要上车。我抬头向车外张望，什么也看不见――车窗上都是霜。
我用手掌在窗户上擦，窗户上的霜就化了，我眯着眼睛向窗外看，乡村小道上走过来两个人。从走路的姿势看，是两个女的。车子慢悠悠地停下了，车门“吱嘎”一声开了，一阵冷风比两个女人腿快，我赶紧把女儿身上的围巾拽起来挡住风。两个人上了车，车门“吱嘎”一声又关上了。我抬头看见两个女人，她们两个戴的帽子边上都是霜，靠近嘴边的围脖上也都是霜。乘务员拿出两个小凳，递给她们，一个年轻的女人把手中的袋子放在车门口，接过两只小凳，放在脚边，“妈，你把小盆给我，然后你坐下吧。”年轻的女人接过年老女人的盆子，我这才释然：刚才透过窗户就看见一个人的肚子那里鼓鼓的，双手捂着，我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原来是怀里揣个盆！
车慢慢提速，车厢里慢慢地飘过来一阵阵香气，乘务员问：“盆子里装的什么呀？这么香。”“我妈炖的小鸡，嫂子生了小孩。”年轻女人答着。“真香，真想吃一口！”乘务员的话音刚落，车厢里就想起一阵笑声。“男孩，女孩？”乘务员问。“女孩。”“啊，是个小棉袄哇，真好，女孩好哇，心细，大了会心疼人。”乘务员滔滔不绝，“老太太，生个孙女高兴吗？”
“高兴，咋不高兴？现在政策好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年老的女人话音刚落，车厢里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男孩好，男孩到时能领回一个呀！”“有啥用？男孩好不好，你得看领回那个是个啥样的。”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09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开了，生男孩生女孩究竟哪一个好一些呀？结果是不管男孩女孩总得是那样的。

到了一个村子，后上车的两个人和司机师傅打招呼村子中间的路口下车，车速慢下来，娘俩个站起来，把小凳递给乘务员，年老的又把那个盆揣在了怀里。

这样的动作让我的眼睛热热的。姥姥做过，妈妈做过，怀里可能是一个苹果，可能是一张饼，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啊！

车门“吱嘎”一声开了，年轻的拿着袋子下车，“这是鸡吗？不停地动弹”

“是，春天时孵的，儿媳妇怀孕了，就留了几只公鸡，给她补身子。”老年妇女一手把着车门一手扶着怀里的盆下了车，年轻女人回过身扶着她的胳膊，车门“吱嘎”一声关上了，我看看女儿，老公把女儿脖子边的围脖拽起来又放下，大外甥因为开了两次门，冷空气进来后，他感觉好点了。还有18里地我们也到家了，车子经过一个小镇时，正赶上那个镇赶集，车子走得非常慢。十里八村的买卖人都把自己的商品带着，拿到一个集市上，这样既方便了消费者又增加了自己的收入，每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都是笑盈盈的。

坐在车子里都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买货的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摊位前都是人，“有的人都准备年货了。”乘务员说。“太早了吧，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呢！”司机接过话茬。“不早了，过年时啥都贵，这功夫能放住的该买都得买了，能省不少钱。”一听乘务员就是个过日子的好手。“那可不，该买得买了”车上的人附和着。车子终于在仪仗队一样的货摊中间过去了，司机一脚油门，刚才像蜗牛一样晃晃悠悠的车飞跑起来。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10

车子要进站了，我叫醒女儿。女儿揉揉眼睛，坐起来，问我：“妈妈，咱们到哪了？”“精神精神，宝贝，咱们马上就到姥姥家了。”“哥哥呢，睡醒了吗？”女儿站起身子，向前看。

他的哥哥，向后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右手摇了摇，转过身去，一声不出。

车子要进站了，站门口的小商小贩的叫嚷声传进来：“烧饼油条热乎的！”干脆利落；“瓜子花生爆米花便宜了——”绵软悠长；“乡下乡下还差一位上车就走喽！”那叫一个热闹。这一切你全不知是谁在喊，只能透过车窗看见车子慢慢向前滑行，小商贩们紧跟着车子。

车子停了，车门“吱嘎”一声开了，冷空气又快步蹿上车，老公给女儿戴好了帽子围脖，车门附近的乘客已经下车了，我们后面的乘客也挤向前面了，我们一家人只好侧身躲在座椅中间给动作快的、性子急的人让路，这样也好，还没下车基本就适应了车外的温度。乘务员收起过道上的小凳，一个一个放在座椅的下边。车厢里的乘客就剩下我们六口人了，我后背背一个包，左右手各一个包，老公也是，妹妹妹夫也是，只有两个小孩是轻装上阵。

两个孩子走到车门口，一个男人的眼睛探进来：“乡下走不走？”吓得走在前面的大外甥一下子缩回了，女儿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不走，我们到家了，瞧你把孩子吓的。”那个人听了我的话，口罩背后的眼睛笑着，忙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小孩，我们一边说着没事一边下车。

还有二里地，走回去。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11

六口人相继走出了车站，向着二里之外的目标前进。

我背着东西走在前面，女儿紧紧跟着，一步不落，妹妹夸她真行，能走这么快，女儿说上学比这走得快，有时连跑带颠地。大外甥一听小妹得到表扬了，振奋起来，向前面跑去，女儿在后面一边喊着哥哥等等，哥哥等等一边追去。

刚走到胡同口，迎面走来一个人，两个孩子跑过去了，那个人喊着外甥的名字，接着又喊女儿的名字，两个孩子停下来，转过身，外甥脚下一滑，身子向一侧歪过去，女儿急忙拽住他的衣裳，两个人都差一点没摔倒。两个孩子站稳了，却没出声，女儿拽着哥哥的衣服袖子，外甥问那个人是谁，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几个也离他们不远，看着身材是老爸，那个人把羽绒服上的帽子向上推了推，“姥爷”两个孩子欢呼着跑过去，一边一个拽着姥爷的手，我们几个走过来问老爸去干啥，老爸说他的朋友叫他去下象棋，我们说那你去吧，老爸说你们回来了，我还出去下象棋？

回家打个电话取消约会，陪我外孙子喽！

刚走到家门口，两个孩子松开姥爷的手就向院里跑去，妹妹笑着从屋里迎出来，老妈也出来了，接过我们手中的东西就开始埋怨，咋不提前打电话去车站接你们，这大冷的天拿这么多东西干啥，我83岁的姥姥也走出来了，大家赶紧让她先进屋，姥姥走回到屋中，坐到炕上，两个孩子一边一个站在太姥跟前问好，姥姥高兴得合不拢嘴。

妈妈唠叨还没完，老爸说别叨叨了，看看中午整点啥吃的吧，你妈一天就念叨你们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回来就唠叨。我们赶紧说不饿，等一会再做赶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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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已经上炕了，坐到太姥姥跟前，太姥姥问他们冷不冷，孩子都说不冷，都跑出汗了，拽着太姥的手去摸他们的头发。

小妹妹问外甥外甥女想吃啥，她去街里买，我们赶紧拦着，孩子吃的都带了，大冷的天，别出去了。妹妹就说去捞酸菜，晚上吃饺子，妹妹知道我们爱吃酸菜馅饺子。

老爸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声音里满是喜悦，我们回来了，家里就热闹了。

大妹妹从兜子里拿出给爸爸妈妈姥姥买的羊毛衫裤子，上身一试，哈哈，大小肥瘦正合适，大妹妹最会买东西。我拿出买的四个大碗——上次回来爸爸说吃面条时家里的小碗放上卤子后拌不开。

爸爸妈妈姥姥传着手里的碗看，我给小妹妹买了一支钢笔，她上学正用。买了一套牛仔服，妹妹试试就脱下来——开学之后才能穿。老公给爸爸妈妈姥姥每人买了一双老北京棉鞋，爸爸穿上就不脱了，一直说着舒服。老妈笑话他是穷汉得了狗头金，老爸才不管她咋说，就是不脱。妈妈和姥姥试试鞋后都放到了鞋盒里——他们要出去走亲戚时穿。我们几个哈哈大笑——她们能去哪里啊！尤其是姥姥，八十多了，只能在自己家院子里转来转去。

给妹妹买的靴子稍微有点肥，唉，她太瘦了！女儿一看大家都有新衣服新裤子新鞋，悄悄问我咋没给她买，大妹妹听见了，说她已经买好了，回家时去她家取，可漂亮了，是公主裙，女儿一脸兴奋，问什么颜色的，谢谢阿姨比妈妈强，会买衣服，气得我直瞪她，她就跟没看见一样。吃完了中午饭，妈妈烤油汁子，我和大妹妹剁酸菜馅，小妹妹和面，老公和老爸下象棋，“啪啪啪”地棋子声清脆悦耳，在战场上退役的棋子都落到了两个孩子的手里，他们互相比着谁手里的棋子多。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114

大妹夫在给老爸收拾刮胡刀，拆开，吹吹看看，一边收拾嘴里一边嘀嘀咕咕，听不清是啥，只是觉得好笑，跟个八十岁老太太似的。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不唠叨了，吃完饭后，饭碗一推，坐到炕头，不一会，头就低下了——睡着了。我把枕头拿到她跟前，叫她睡，她反到精神了！

姥姥躺下了，我也躺在她身边，她摸着我的手，抓过来揉哇揉，然后就说当年我被抱到她身边时，哎呀，那个胳膊呀只有她大拇指粗，腰就像她的胳膊一样，瘦的可怜啊！边说边伸出大拇指给我看。现在你瞅瞅这身肉，没想到能胖成这样，说着就用力捏我的胳膊，太胖了，你太胖了，得减肥了，边说边笑，满口的牙差不多都下岗了。我问她咋不带牙套，她说不得劲，后院的大夫给修了几次都不得劲，就是吃饭的时候带，吃完饭就拿下来，在那个碗里泡着呢！她指了指炕边的柜——一个碗里，泡着她的假牙。

妈妈把瓜子炒好了，用簸箕装好拿到外面去凉快了几分钟，拿回屋里，小妹用盘子装好——一屋一盘。我们磕着瓜子聊着天，东屋的邻居老两口因为赡养老人分居了，六十多岁的王叔领着自己八十多岁的老爹拿了两床被子走了——十月一日走的，好几个月了也没啥消息，王婶和孩子也不找！西屋的朱老师的老伴——你朱大娘被火烧死了。哎呀，咋搞的，还被烧死了？房子着火了，家里人都跑出来了，救火的救火，抱东西的抱东西，你朱大娘坐在炕上念佛，求佛祖保佑，大家看看火也扑不灭了，就喊她出来，她不出来，你朱大娘他孙子——就那个你生子叔的儿子去屋里拽她奶奶，结果进屋就没出来，两个人都被火烧死了！妈妈姥姥说着还眼泪汪汪的。我们就赶紧安慰她们，人就是该着，命呀！生有处死有地，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