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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开阔深邃的“个人史” ——评大解诗集《个人史》 陈超 [收藏主题] |
我们生活在资讯膨胀、沟通便利的时代,但是奇怪的,这又是一个内心封闭,彼此客气而隔绝的“陌生人社会”、个体原子化社会。对许多诗人来说,既然置身“个体原子化”中,诗歌就围绕“个我表达”。而我以为,恰好由于这样,诗人更需要重新考虑如何使我们的诗歌在公共空间和个人生活空间中开阔地、纵深地穿逐,而不应过度自恋于私人化叙述中的狭隘的“我”。非此,就会日益减缩诗歌的能量,使诗歌失去视野,减少文化推进力,甚至还影响到它的语言想象力、摩擦力、推进力的强度。 我不提倡宏观、笼统地处理时代历史,而是希望紧紧抓住个人生活观感的某些瞬间,机敏地闪进历史生存境况,以一个小吟述点,自然而然地拎出更博大的生存情境。今天,有活力、有效的诗歌,应在对个体经验的剖露中,表现出一种在偶然的、细节的、叙述性段落和某种整体的、有机的、历史性引申之间构成的双重视野。大解的《个人史》及其他一些作品,更加重了我的认识——优秀的诗人完全可以将“个人史”引向深邃和开阔。 正是这样的自觉使大解的诗兼具有旷达自信的现代艺术活力。歌德说过:“健康的努力,借助于从内心迈向外部世界”,大解的心灵感知是健康、纤敏而新奇的,他既凝神于自我,又用扩大的自我来观照丰富的“外部世界”。这部扩大了的“个人史”一把拽住了诗人,要他发声,要他歌唱,要他“数到一百”地一一命名。 大解诗歌的修辞基础是先锋性的,但所处理的情感经验却没有依循某种自我迷恋不断“朝里走”的写作势能,而是另有天地,写出了真正“言为心声”的诗歌。他以个人化的细节吟述方式写出了尘世的混茫和辽阔、民间烟火的恒远、农业的醇厚和艰辛、母亲们的“圣恩”、底层人的悲欢离合和桃红柳绿乃至灵魂超越的可能性,如此等等,这一切挥浩流转,犹如天道的汩汩轮回。“地球是个好球,它是我抱住的唯一一颗星星。/多年以来,我践踏其土地,享用其物产,却从未报恩。/羞愧啊。我整天想着上苍,却不知地球就在上苍,已经飘浮了多年。//人们总是误解神意,终生求索而不息,岂不知/——这里就是高处——这里就是去处——这里就是天堂”。(《天堂》) 读这样的诗,让我宽怀而缄默,大解许多诗歌的语境很宏阔,但着力点又是具体真切的,体现出他个人化的“小就是大,少就是多”。大解的诗歌题材广泛,其中最令我会心的是那些既能体现“天行健”,又能接通地气、带着个人化修辞的大地之歌,如中型诗《西草地》《史记》《有神记》《老王记》等等。这类作品虽与乡土中国有关,但大解并不是一个典型的乡土诗人。在他的诗中,“村庄”、“土地”以及农事、农作物这类词语不仅是特定题材概念,甚至也不仅是有关地缘的概念,同时还是人类存在之根的大地及“乡土中国”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隐喻和转喻。诗人总是先款款咏述着乡村的细节物象和情境,而待他蕴足加速度势能,便有把握地轻逸跃起,自如地抵达一种带有超验性的生命体验,它们共时性地通向历史和今天、个人和族群、自然和生命,日常生活内部“光明中的神秘”:“我看不见他了 大解不仅处理“我和自然”、“我和生活”的关系,同时也凝神于“我和‘另一个我’”的关系,这也是使他的诗达到了篇终接混茫的开阔境界。大解诗中的“说话人”常常以单数第一人称“我”出现,但实际上这是个“多元第一人称”——既是一个“我”,又是一个“他人”,或“我们”(诗中多次出现的“老王”/“王说的话”亦是语义含混)。这是一个去过时间深处,贯穿历史、瞻望未来的人。诗人的命名力量不仅通向过去,重新呼唤和吟述逝去者,为我们的生存作证,而且通向未来,“时间使我变厚 大解的另一部分诗歌主要处理日常生活题材。但与口语流行诗的单一时空和精神维度不同的是,其诗在真切的日常生活细节表现下,潜藏着一种诚挚阅世后“沧桑与感恩”彼此渗透的生命感觉。这些诗依然在当下和形而上之间游走,并使预叙、现在时、追忆三重时间彼此穿逐着,拓宽了我们的经验畛域,既使我们置身其中,又使我们超越具体情境之外,感受到生命的欣悦和疼痛,感恩与宽怀。诗人这样写《百年之后》:“百年之后 近年来,大解的诗歌在此前基础上增补了一种面向更高的超越性,谦卑自省而不失尊严的声部。比如《天边》《越走越小》《低头》《感恩书》《个人史》《秋风辞》《星空》《自知书》《秘密》《造物的原则》《羊群的叫声》《迷踪者》《人群的去向》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对于夜晚我们有过太多的埋怨/现在我坐在石头上 大解的心灵反省和文化批判首先指向自身的“虚伪贪婪懦弱愚昧浮躁狂妄”。在《忏悔录》中诗人写道:“原谅我吧 诗集《个人史》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有鲜明的抒情性。但它们不是类型化的道德自诩和单向度的滥情,而是在整体的浓郁的情感氛围中,真切地包容了个人本真的身世感、经验细节、良知的冲涌、生命记忆乃至自我盘诘与忏悔。这些诗温情而健壮,语境清澈却又有着灵魂内凝的旋涡。一个本真的个体生命被我们更准确有力地觉察,在开阔的存在揭示里,个人深邃的心灵也得照面。 大解的诗拥有个人化的语型和气息,在语言方式上不拘泥一端,而是自如地在口语和隐喻间穿逐,显得真切而灵动、踏实而腴润,经过淬砺又像是脱口而出,单纯又有骨子里的丰富感。于诚朴中求真切,于直接中求隐奥,有着内在、湿润而透明的美质,惦念、友善,触动你的心房。比如这样的句子,“南风来了 大解的诗在个人话语与历史话语,个人化的形式技艺、思想起源和宽大的生存关怀、文化关怀之间,建立了一种深入的彼此激活的能动关系。他在真切的个人生活和具体历史语境的真实性之间达成了同步展示,最终提取出在细节的、匿名的个人经验中所隐藏着的更开阔深邃的精神品质。这就是我眼中的大解,一个将 “个人史”引向开阔深邃的诗人,一个不乏艰辛阅历,而能健康沉稳地面对生活的吟唱者。正如诗人博斯凯所说,作为诗人个体无疑要追求有分量的“一”,但不要忘了——“成为一,是自知责任重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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