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3083）

赠 品

刘美含

　　他去面馆吃面的时间，总是比别的同学晚20分钟。

　　面馆开在学校附近，夫妻店，很小的店面，很简单的清水煮面。面有两种，一种卧一个荷包蛋，五毛钱；一种仅仅是清水煮面，三毛钱。他只要三毛钱的。

　　父母都是农民。三毛钱的清水煮面对他已是奢侈。晚去20分钟，面馆里就不会再有同学。他坐下，要一碗清水煮面，慢慢吃。如此几次，再去，他便发现面里面卧着一个蛋。他对男店主说，我只要清水煮面。店主说，蛋是赠品。他说谢谢，静静地把蛋吃掉。他很清楚所谓的赠品不过是老板的谎言，可他从来不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需要一个荷包蛋，更需要店主的怜悯。

　　他在镇上读了三年初中。几乎每天中午，他都会得到店主送他的一个荷包蛋。

　　后来他去县城，去省城，读高中，读大学，开公司，去更大的城市发展，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他常常想起那个荷包蛋，想起那个面馆，想起店主，想起三年的初中时光。也曾动了回去看看的念头，可是最终，他还是没回去。生活里有太多比感恩更重要的事情，何况他认为时间过去那么久，面馆肯定早已不在。

　　一年春天，他回到小镇。没有别的奢求，只想找回那碗水煮面的味道。

　　面馆还在，男人和女人还在。他走进去，他们却不再认识他。他们已经很老，面的味道却没有变。那天他一个人要了两碗面，加蛋，花掉十块钱。店主将面端给他，又送他一碟咸菜。“这是赠品，很下饭。”店主笑着对他说。

　　他静静吃着面，听男人与女人聊天。房东决定收回房子，然后将面馆变成一栋楼房，一个月后，小饭馆将不得不关闭。楼房租金太高，他们这点微薄收入，不能继续将面馆经营下去。

　　吃完面，付钱，他静静离开。他没说起多年前的荷包蛋，他觉得有些事，应该永远封存。不管是愧疚、感恩，还是帮助。

　　他在小镇上住了半个多月，每一天，都会去面馆吃一碗加蛋的清水煮面。小镇已无亲人，然而每次走在街头，他都能寻到一种踏实的感觉。他知道，这因了多年前的荷包蛋，以及一碗清水煮面。

　　离开小镇那天，照例，他去面馆，点一碗加蛋的清水煮面，店主也照例送他一碟咸菜。他吃完面，将钱压在碗底，静静离开。小镇从此与他永别，或许，人生也从此与他永别。他将回到他的城市，住进医院，打败病魔，或者被病魔打败。一个月前他被检查出绝症，那一刻，他毫无缘由地想起了那碗水煮面。

　　空碗下面，压着十块钱，一封信，还有一个房产证。房产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却将房子送给了男人。他在信里说，过去的这么多年，那碗加蛋的清水煮面给了他太多回忆。现在，他买下这栋开着面馆的房子，面馆将永远不会关闭。

　　“这是那碗水煮面的赠品。”信末，他这样说。

　　（《小说月刊》）载第757期《再剪报》